《玲珑》澜依·滟

10、对弈

　　极度的冷会带来什么？
　　往日里，云染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而如今，切身体会过，方才知晓。

　　从一开始的冷，到之后顺着血脉蔓延的细细密密却又宛若针挑刀割的疼，再之后，却全都变成了僵硬和麻木。
　　他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云染觉得，和知觉一起从自己身上流逝的，还有……活着的感觉。

　　是以，他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再次进了门，走到床榻边，伸手把自己拉起来。
　　头脑中仍是一片浑浑噩噩，甚至并不能确定这一切是真实发生抑或只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他看着那人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肩胛处，好半天，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
　　疼，或许也是好的。
　　还会疼，至少代表他还活着。

　　“啧啧，”那乌黑的折扇略显轻佻地挑起他的下颌，“云染少主这表情，当真是……我见犹怜。”
　　然而事实上，此刻的云染甚至僵硬得做不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眸光亦只堪堪恢复了三分清明。
　　那人却不急，闲闲地坐了，“来人，伺候云染少主沐浴。”

　　仍是之前见过的那两个侍女，仍是沉默且面无表情却又非常有素的动作。
　　很快，一个足以容纳三人的浴桶在室内被架好。
　　那两个侍女并未除去他的衣衫，只是一左一右地架起他，将他整个人扔进桶中。

　　浴桶中的水是滚烫的。
　　蚀骨的冰冷渐渐消退，而后，却又是几乎能将人整个灼烧起来的热。
　　但好歹身子不再僵硬，方才肩胛骨又被那人重新接好，忍着不适倒也可以行动如常，云染有些费力地从桶里爬出来，有些意外地发觉，那人只含笑着说了句“当真有趣”，并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甚至让人撤了浴桶，又送上了干净的长衫和精致的吃食。

　　云染有些闹不清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喝了碗粥，带着些试探意味地开口，“阁下……”
　　那人好整以暇地笑着打断他，“云染少主就不怕，这些，都是穿肠烂肚的毒药？”
　　此刻云染的嗓音颇有些嘶哑，然而他的声线却是十分平静的，一如他此刻平静无波的目光，“阁下若是想要我的命岂非易如反掌？倒也不必用上这等手段。”
　　“啧，”那人凑近了些，“当真无趣。”
　　沉默了片刻，忽又眼波流转，“那么接下来，还是做些有趣的事吧。”

　　说着，他命人撤了所有的东西，又赶了所有人通通退下。
　　云染仍是端坐，除了这一番折腾过后显得异常苍白的脸色外，并未有他预想中的惊惧或者脆弱。
　　只是仔细看的话，还是不难发现，他紧紧抿着的唇。
　　当真是有趣得紧。

　　他展开折扇，轻轻划过云染额前墨色的发。
　　果然见他阖了双眼，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云染少主，你的命暂时可以留着，不用怕。”
　　云染呼吸一窒，很快重新睁开眼睛，恢复了九分清明的目光十分了然，竟还带了三分笑意，似是儒雅平和又似是微带讽刺，“我不怕死，也不怕生不如死。”
　　这话换来的是对方的片刻怔忪，和旋即而来的畅快笑容，“倒是不曾想，云染少主竟是这般妙人儿，”他话语间颇有些轻薄意味，须臾，却又正色，“可愿与本座手谈一局？”

　　……本座？
　　极度的不适与疲惫中，云染还是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个重要的称呼。
　　再抬眸打量眼前这人时，难免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对方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一双笑眼中亮光更加潋滟几分，“云染少主果然是聪明人，巧得很，本座最喜欢的，就是聪明人。”

　　云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亦露出一个笑容。
　　他起身，用了最大的努力维持着当下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礼貌与周全，“见过苍梧城主，失礼。想来这便是湄之城地界了？”
　　那被唤作苍梧的人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点头亦不否认，手指摩挲过自己的折扇，将其完全展开又细细合上，动作相当玩味。
　　云染恍若未察，只稍稍欠身，“苍梧城主，请。”

　　纵横棋局，黑白二子各占一方。
　　苍梧有些诧异于对面的人竟然真的可以凝神静气地同自己对弈。
　　他脸上甚至有些浅浅的笑容，就仿佛面对的竟是至交好友。
　　这样的认识让他觉得有趣的同时，竟也不自觉地认真了几分。

　　两个人都精于棋艺，棋风却大不相同。
　　如若说苍梧执子时是杀伐决断如疾风骤雨，那么云染则是攻守有道似春风化雨。
　　一时间，你来我往，竟是战了个平分秋色。

　　云染又落下一子，不经意瞥见对方执棋思考的动作，竟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细想起来……这样的棋风……
　　在对方发觉之前，他移开目光，却是深深思量起来。
　　接下来的几子，他落得极为迅速。
　　果然，苍梧手中的白子落到了他预想中的位置。

　　那是……
　　云染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苍梧的错愕间，他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紧，竟让对方一时间没有挣脱开。

　　天眷残局。
　　云染亲自设下的局。
　　只有他和……才能够在短时间里解开的局。
　　他果然没有看错。

　　沉默。
　　直到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的苍梧忽地一把甩开他的手，“你……”
　　云染盯着他的双眸，暗怪自己怎么竟然直到此刻才察觉。
　　他再一次伸出手去握住苍梧的手，从指尖，到手掌，一并握住。
　　他的手依旧在颤抖，开口的时候，声音亦是颤抖的，“……上天垂怜，便是叫我现在死了亦是甘之如饴。”
　　苍梧亦再一次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却是避开了他的目光，“云染少主莫不是忽然失心疯了？”
　　云染起身，绕过棋桌，一步一步地行至他身旁，“不要否认，我怎么可能连你都认不出？”
　　苍梧定了定神，“哦？那本座倒要听听，云染少主将本座错认成了什么人？”
　　云染看向他，目光温柔得难以形容，“云渺，我唯一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围棋啥的是瞎扯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