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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希望破灭 ...

  •   细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城堡窄小的铁窗边缘,积起一层单薄的、冰冷的白。北方的冬天,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彻底降临。房间里即使燃着壁炉,依旧能感觉到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像细密的针,刺入骨髓。

      鲍德温的高烧退了,但代价是极度的虚弱。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刻短暂而珍贵。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生气的瓷白,眼窝深陷,呼吸轻浅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御医来看过一次,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伤口(愈合依旧缓慢),留下些无关痛痒的嘱咐便离开了。那种冷漠的态度,比窗外的风雪更让人心寒。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我们岌岌可危的处境。

      下一次玛尔塔送餐来时,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依旧低垂着头,动作麻利地将食物放在桌上。我假装不经意地走到桌边,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那枚绑着羊皮卷轴的石头纽扣,精准地滑落进她挽着的、准备带走的脏衣篮里,混入那些布料之中。

      我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心跳如擂鼓。

      玛尔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只是提着篮子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然后,她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匆匆离开了房间。

      门在身后合拢。

      我靠在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种子已经播下,现在,只能等待。等待那渺茫的希望,能穿透这重重的石墙与风雪,在遥远的耶路撒冷找到生根发芽的土壤。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焦虑中度过的。每一天,我都竖起耳朵,留意着城堡里的任何异常声响,观察着守卫神色间最细微的变化。每一次玛尔塔出现,我的心都会揪紧,试图从她那张麻木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但她始终如一,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鲍德温的状况时好时坏。偶尔,他会清醒片刻,眼神茫然地看看我,看看窗外,然后虚弱地问我:“下雪了?”

      “是的,陛下。”我总是这样回答,替他掖好被角。

      他会沉默一会儿,然后极轻地说:“耶路撒冷……很少下雪。”

      那句话里,带着一种遥远的、近乎怀念的怅惘,让我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

      他开始咳血。不多,只是偶尔在剧烈的咳嗽后,手帕上会染上刺目的粉红。御医来看过,只是开了些镇咳的药剂,眼神却更加回避。我知道,这意味着他肺部的情况在恶化,可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旧伤,也可能是这北方湿冷天气引发的新的感染。

      绝望,像这越下越大的雪,一层层覆盖下来,冰冷而沉重。

      直到那天下午。

      雪下得正紧,密集的雪片被狂风卷着,扑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城堡里异常安静,连巡逻守卫的脚步声都被风雪声吞没。

      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隐约的喧哗声,从城堡下方传来。像是金属的碰撞,像是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被风雪扭曲了的、听不真切的呼喝。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从床边站了起来,冲到窗边,努力透过密集的雪幕向下望去。但视野所及,只有白茫茫一片,和城堡内院几个如同雪人般僵硬站岗的守卫身影。

      喧哗声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风雪带来的错觉。

      但我心中的不安,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发生了什么?

      我坐立难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床上的鲍德温似乎也被那隐约的动静惊扰,蹙着眉,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

      傍晚时分,到了玛尔塔通常送晚餐的时间,她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种反常,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是出事了吗?消息被发现了?还是……

      就在我几乎要被自己的猜测逼疯时,房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玛尔塔,而是杰拉德骑士。

      他依旧是一身冰冷的铠甲,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脸色比外面的天气更加阴沉。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床上昏睡的国王,然后,如同两道冰锥,直直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房间里空气瞬间冻结。

      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迎视着他的目光,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石地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回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公主殿下,”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看来您在这里,过得并不安分。”

      我的呼吸一窒,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没有等我回答,继续用那种冰冷的语调说道:“城堡里刚刚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我们抓住了一个试图向外传递消息的……内鬼。”

      内鬼!玛尔塔!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很遗憾,”杰拉德骑士的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她没能经受住……审问。”

      玛尔塔……死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我几乎站立不稳。那个胆小怯懦、总是低着头的女仆……因为我那微不足道的希望……

      “我们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杰拉德骑士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一枚刻着奇怪符号的石头纽扣,还有……一张写着某些不实言论的、字迹模仿得还算高明的纸条。”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是我害死了玛尔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依旧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杰拉德骑士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不知道?”他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那么,公主殿下能否解释一下,陛下卧病在床,昏迷多日,是如何写出那张字条的?还是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灵魂,

      “是您,假借陛下之名,行此构陷忠良、扰乱王国之事?”

      构陷忠良!扰乱王国!好大的罪名!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辩解在确凿的“证据”和他冰冷的指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床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

      “是我。”

      我和杰拉德骑士同时猛地转头。

      床上,鲍德温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半睁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直直地看向杰拉德。

      “那张字条,”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我写的。”

      杰拉德骑士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陛下!您……”

      “怎么?”鲍德温打断他,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加深了,“杰拉德骑士是认为,一个病人,就连写几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字字如铁:

      “还是说,雷蒙德伯爵,已经迫不及待地,连本王最后这点……说话的权力,都要剥夺了?”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房间里。

      杰拉德骑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地盯着鲍德温,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但鲍德温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是看透一切的冰冷和一种……濒死之人无所畏惧的坦然。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如同哀歌。

      最终,杰拉德骑士什么也没说。他深深地看了鲍德温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恼怒,或许还有一丝……被那垂死目光所慑的忌惮。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化的风雪和压抑的怒气,大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再次被重重关上。

      我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我冲到床边,抓住鲍德温冰冷的手,声音哽咽:“陛下!您……您何必……”

      他为了保下我,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只会让雷蒙德更加忌惮,也更加……不会放过他!

      鲍德温疲惫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地反握住我的手指。

      “一条人命……已经够了。”他低声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指的是玛尔塔。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原来他听到了,他什么都明白。

      “消息……可能……送不出去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气息微弱。

      我握紧他的手,看着窗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风雪,心中充满了冰冷的绝望。

      希望,似乎真的被这场大雪,彻底埋葬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希望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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