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茶焚雪

54、书房里的风暴

　　就在林序如同幽魂般守在医院ICU门外，被愧疚和绝望反复煎熬时，城市的另一端，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在陆家那间宽敞却冰冷的书房里，轰然爆发。

　　陆朝阳没有去学校。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天台离开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很久，直到深夜，才带着一身寒气和酒意，推开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与束缚的家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陆父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财经新闻，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看到儿子这副失魂落魄、浑身酒气的样子，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但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回来了？像什么样子。”

　　陆朝阳没有像往常那样顶撞或者无视。他停下脚步，站在客厅中央，抬起眼，直直地看向他的父亲。他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但那红血丝之下，不再是之前的愤怒或不解，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清醒。

　　“爸，”他开口，声音因为酒精和压抑的情绪而沙哑不堪，“林序奶奶的病，是怎么回事？”

　　陆父拿着遥控器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审视：“他奶奶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陆朝阳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那他的保送资格呢？跟他奶奶的病，有没有关系？”

　　陆父的脸色沉了下来，放下遥控器，身体微微前倾，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陆朝阳，注意你的态度。他的保送资格是因为他自身品行问题，学校综合评定的结果。至于他奶奶的病，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自然规律？”陆朝阳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昂贵的玻璃茶几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父亲，“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奶奶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危！为什么偏偏在他失去保送资格之后！为什么他需要那么多钱，而你能那么‘恰好’地掐断他所有的出路！”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苦：“那份协议！那份该死的协议！是不是你逼他签的？！用他奶奶的命？！是不是？！”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仿佛在轻轻颤动。

　　陆父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走到陆朝阳面前，目光锐利如鹰隼：“陆朝阳，你为了一个外人，在这里质问你父亲？”

　　“外人？”陆朝阳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他直起身，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失望，“对您来说，除了利益和掌控，谁不是外人？林序是吗？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是您用来达成目的、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混账！”陆父勃然大怒，猛地扬起手，但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去，只是狠狠地拍在了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这么做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那个林序，他接近你是什么目的？他那种家庭，那种处境，他配吗？！我是在帮你清除不必要的麻烦和隐患！”

　　“清除麻烦？隐患？”陆朝阳看着他父亲那副理所当然、掌控一切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的可悲又可笑，“在你眼里，人的感情，人的尊严，是不是都是可以随意清除的‘麻烦’？是不是所有不符合你利益标准的人和事，都是‘隐患’？”

　　他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眼神里的失望浓得化不开：“爸，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永远活在你用金钱和权力搭建的堡垒里，看不到外面真实的世界，也看不到……你儿子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的是什么？”陆父冷笑一声，语气带着讥讽，“你想要什么？想要那个一无是处、只会拖累你的穷小子？陆朝阳，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靠你那点可笑的同情心和所谓的‘感情’就能运转的！没有我，没有陆家，你什么都不是！”

　　“是！我什么都不是！”陆朝阳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颤抖，“所以我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连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用最肮脏、最卑鄙的手段，去逼他，去毁他！看着他为了救他奶奶，不得不来求我！看着他因为你们，失去所有他拼命努力才得到的东西！”

　　他指着书房的方向，那里放着那份他无意中发现的协议复印件：“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威逼利诱，断人前程，甚至可能……草菅人命！这就是你教我的‘世界运转的规则’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什么都不要！我宁愿不是陆家的儿子！”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彻底撕破了父子之间最后那层虚伪的平静。陆父的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

　　“好！很好！”他指着门口，声音因为震怒而有些变形，“既然你觉得陆家委屈了你！觉得我管错了你！那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这个家！我看你离开了陆家，你那个‘重要’的人，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滚出这个家……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砸在陆朝阳心上。他看着父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脸，看着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却从未感受过真正温暖的家，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熄灭了。

　　他忽然平静了下来。那种暴风雨过后的、死寂的平静。

　　“如您所愿。”

　　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不再看他的父亲一眼，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只是从床头拿起那个旧旧的、装着那支枯萎向日葵的玻璃瓶，紧紧握在手里。然后，他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拉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外，是寒冷的、漆黑的夜。

　　书房里的风暴，以最决绝的方式落幕。
　　父亲失去了对儿子最后的控制。
　　儿子则亲手斩断了与家庭、与那个冰冷世界的最后联系。

　　光，为了影，选择了自我放逐。
　　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未知的、凛冽的寒冬。

　　（第五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