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茶焚雪

45、凝固的舞步

　　自那场巷口决绝的嘶吼之后，林序与陆朝阳之间，最后那根无形的丝线也彻底崩断。槐安巷7号与9号，重新变回了两座互不相关的孤岛，甚至比以往更加疏离、冰冷。

　　林序将自己彻底囚禁了起来。他不再去天台，那把黄铜钥匙被他用布包好，塞进了抽屉最底层，与协议和债务清单锁在一起，仿佛要将那段偷来的时光连同所有危险的温暖一并封印。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苍白、行色匆匆的影子，只是眼底的灰暗比以往更加浓重，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

　　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学习和打工，用□□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快餐店后厨的灯光依旧惨白，油腻的水汽和洗洁精的味道几乎成了他嗅觉的全部。他的双手因为长时间浸泡和寒冷，冻疮再次复发，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每一次触碰冷水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清洗的动作，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这具仍在挣扎的躯壳。

　　学校里，关于他和陆朝阳的流言，在经历了短暂的沉寂后，因为那次巷口明显的冲突，再次甚嚣尘上，并且演变出更加不堪的版本。“彻底闹翻了”、“陆朝阳玩腻了”、“林序死缠烂打被当众羞辱”……这些话语像毒蛇一样在角落里滋生、蔓延。赵强那伙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虽然因为陆朝阳之前的警告不敢再有过分的肢体冲突，但言语上的嘲讽和恶意揣测却变本加厉。

　　林序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屏蔽了所有外界的声音，只是朝着那个渺茫的、名为“保送”和“还债”的目标，麻木地前行。他的成绩依旧稳居前列，但那份优秀里，已经没有了以往那种属于少年人的锐气和灵气，只剩下一种压榨生命换来的、冰冷的精准。

　　陆朝阳也同样沉寂了下去。他不再出现在天台，不再有那些悄无声息的关怀和补给。篮球队的训练他依旧参加，但训练结束后便立刻离开，不再与队友嬉笑打闹。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眼神里那种飞扬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阴郁。他偶尔会远远地看着林序匆匆走过的背影，那目光复杂得让人心碎，却再也没有试图靠近过一步。

　　两人就像两条短暂相交后又迅速分离的线，朝着各自命定的轨迹滑去，距离越来越远。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并未停止转动，反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扣上了更危险的一环。

　　期末考试前夕，学习气氛空前紧张。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序正在攻克一道复杂的物理压轴题，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眼前时不时地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被人从旁边飞快地塞到了他的课本下。

　　林序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道来自斜后方的、熟悉的视线。他没有立刻去拿纸条，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混杂着恐慌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期待。

　　直到周围无人注意，他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将那张纸条勾到了掌心。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陆朝阳那熟悉的、带着点飞扬劲头的字迹，此刻却写得有些急促：

　　“放学别走，天台。有东西给你。很重要。”

　　没有署名，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电流，灼烧着林序的指尖。

　　天台……那个他们曾经的秘密基地。有东西给他？很重要？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是警告？是最后的告别？还是……他又想到了什么危险的办法？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被人发现他们再次私下见面，尤其是被陆父的人发现，将会引发怎样灾难性的后果。他的保送资格，奶奶的治疗……一切都会完蛋。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他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拒绝。可是，心底某个被强行压抑的角落，却因为那句“很重要”和“天台”而泛起一丝难以忽视的波澜。那里承载了他们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和短暂的温暖。

　　整个晚自习，林序都心神不宁。那道物理题他最终也没有解出来，草稿纸上涂满了杂乱无章的线条。下课铃声响起时，他像被惊到的兔子，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喧闹的人声渐渐散去。他应该立刻回家，或者去打工。这才是最安全、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他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天台上，有东西在等他。是陆朝阳在等他。

　　这个认知，像魔咒一样蛊惑着他。

　　他想起陆朝阳最后看他时，那双破碎而悲伤的眼睛。想起那句“下次如果想画我，可以直接说”。想起那盒在阳光下红得诱人的草莓……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靠近那束光。

　　鬼使神差地，他转过身，没有走向校门，而是朝着通往天台的那条寂静的楼梯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沉重而缓慢。恐惧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交织在他胸中。他知道自己在冒险，在玩火。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就像飞蛾，明知会焚身，却依旧无法抗拒火焰的吸引。

　　他走到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锁依旧保持着被破坏后的状态。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伸手，推开了门。

　　天台上，空无一人。

　　只有寒冷的夜风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叶。远处城市的霓虹，将天空映成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在护栏边，他惯常作画的位置，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用深色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物体。

　　林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陆朝阳没有来。

　　他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看着那个包裹。布的结打得很仔细，很牢固。

　　这就是他说的，“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告别礼物？还是……更危险的，会引来灾祸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布面，冰冷刺骨。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打开的时候，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突然从他刚刚上来的楼梯口方向传来！不止一个人！

　　林序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

　　晚了。

　　几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瞬间将他和他脚边的包裹，牢牢地锁定在光圈中央。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天台上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林序。果然是你。”

　　光柱之后，陆父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在阴影中缓缓浮现。他的身后，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的男人。

　　林序僵在原地，维持着蹲着的姿势，手里还抓着那个未打开的包裹，脸色在强光下苍白得如同透明。

　　世界的声响，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他胸腔里，那再也无法跳动的、
　　死寂的心。

　　（第四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