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夏天》小煖

31、毕业典礼

　　六月二十日的晨光，是被蝉鸣轻轻啄开的。清晨五点半，窗帘缝隙里漏进的第一缕微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淌在相至的手腕上，他睁开眼时，睫毛还沾着昨夜未散的困意，可心脏却比闹钟醒得更早——胸腔里像揣了只振翅的蝴蝶，扑腾着欢喜与酸涩交织的情绪。

　　他侧躺着，目光黏在窗外渐亮的天。黛蓝色的天幕正被晨光一点点染浅，远处楼宇的轮廓从模糊的墨色里浮出来，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今天是高中毕业典礼，这个他曾在无数个刷题的深夜里盼着的日子，真的来临时，却裹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不是因为告别校园，而是因为“结束”这两个字，总让他下意识想起衣佳琪——想起往后再也不能在早读课上，偷偷转头看她垂眸记笔记的侧脸；再也不能在午休时，和她挤在天台的栏杆边分享同一盒草莓味的牛奶。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两秒，他终于还是敲下三个字：“醒了吗？”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连空气都好像静了些，只有窗外的鸟鸣在耳边轻轻绕。

　　几乎是立刻，屏幕就亮了。衣佳琪的回复带着鲜活的雀跃：“醒了！正在衣柜前纠结死啦——你看这两条，选哪条好呀？”紧接着发来的两张照片，像两颗小石子投进相至的心湖。左边是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缀着细碎的白色蕾丝，裙摆垂到膝盖上方，走动时会晃出温柔的弧度；右边是米白色的及膝裙，裙摆绣着一圈浅金色的麦穗，干净得像初雪。

　　相至的指尖轻轻触过屏幕上那条蓝裙子——他太熟悉它了。那是去年秋天，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时，衣佳琪穿的裙子。那天是周末，他提前半小时在美术馆门口等，手心攥着买好的热奶茶，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直到看见她从公交站跑过来，蓝裙子被风掀起小小的角，发梢还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他忽然就忘了该说什么，只觉得整个秋天的阳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蓝色的。”他飞快地回复，指尖带着微热，“像我们第一次约会那样。”

　　没过几秒，手机震了震，是衣佳琪发来的笑脸表情，后面跟着一行字：“就知道你会选这个！那你穿那件浅灰色的衬衫，配我送你的那条领带——不许偷懒穿校服！”

　　相至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里的蝴蝶好像落了下来，安安稳稳地停在柔软的地方。他掀开被子起身，衣柜门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那件浅灰色衬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领口挺括，是衣佳琪去年生日时陪他挑的；旁边挂着的深蓝色领带，是她上周送的毕业礼物——领带背面用银线绣着星星，细小的针脚藏在布料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记得她送领带时，耳朵红红的，说“星星代表‘永远能找到你’”，当时他还笑她肉麻，可现在指尖抚过那些细碎的银线，却觉得心里暖得发烫。

　　七点半的校园，早已不是平日里安静的模样。校门两侧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粉白相间的气球，风一吹，气球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笑声。操场入口处的彩带上，印着“XX中学2023届毕业典礼”的红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家长们举着相机，在操场边缘互相寒暄，孩子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三三两两地勾着肩膀，有人在讨论毕业后的旅行，有人在往同学的校服上签名，黑色的马克笔在白色的布料上划过，留下一串又一串名字。

　　相至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教学楼前的老梧桐树下，衣佳琪正背对着他站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她的发梢和裙摆上，像撒了一把星星。她好像在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么，头微微偏着，发尾被风轻轻吹起，扫过脖颈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模样可爱得让相至的脚步都慢了半拍。

　　“相至！”

　　是衣佳琪先看见他的。她转过身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抬手朝他挥了挥，蓝裙子的袖口随着动作晃了晃，露出纤细的手腕。相至觉得时间好像突然慢了下来——周围的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她的笑容清晰地落在他眼里，连风都好像变得温柔了，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一点点漫过来。

　　他快步走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是不想靠近，是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响，被她听见。他就那样站着，仔细地看着她：她今天化了淡淡的妆，眉尾轻轻挑着，嘴唇涂了浅粉色的唇膏，比平时更显娇嫩；头发没有扎起来，而是自然地披在肩上，发梢微微卷曲，是上周特意去烫的。

　　“怎么了？”衣佳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指尖轻轻绞着裙摆，耳尖悄悄泛红，“是不是不好看呀？”

　　“不是。”相至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你今天特别好看。比第一次约会时，还要好看。”

　　衣佳琪的脸瞬间红得更厉害了，她低下头，快步上前半步，伸手替他整理领带。她的指尖很软，碰到他脖颈时，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领带被她轻轻拽了拽，位置刚好落在衬衫领口的正中央，她抬头时，鼻尖离他只有几厘米，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下巴：“你也是。灰色衬衫很衬你，比穿校服好看多了。”

　　他们相视而笑，眼里只剩下彼此。不远处有同学在喊他们的名字，可谁也没动——初夏的风裹着梧桐叶的清香，吹过他们的发梢；蝉鸣在树枝间此起彼伏，像在为这一刻伴奏；阳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几乎要融在一起。

　　八点整，操场主席台上的铃声准时响起。校长穿着笔挺的西装，走上台时，手里的演讲稿被风掀起一角。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操场：“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2023届的每一位学子……”

　　相至坐在衣佳琪身边，手里攥着折叠整齐的毕业典礼流程单，可校长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旁边飘——看衣佳琪认真听演讲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她被太阳晒得有些热，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看她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剥糖纸时，指尖不小心沾到了糖屑，又偷偷在裙摆上蹭了蹭。

　　衣佳琪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时，眼里带着狡黠的笑，她用口型对他说：“认真听呀。”

　　相至赶紧收回目光，可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住。他悄悄伸出手，在课桌底下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心暖暖的，指尖有些凉，被他握住时，轻轻动了动，然后反过来攥紧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指在课桌下交缠，像两棵悄悄缠绕的藤蔓，不用说话，也能懂彼此心里的欢喜。

　　教师代表发言时，讲了很多高三时的趣事——比如某个同学在数学课上偷偷吃泡面，被老师抓包；比如运动会上，全班同学一起为跑八百米的同学呐喊，嗓子都喊哑了。台下的同学们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光。衣佳琪的肩膀轻轻抖了抖，相至感觉到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他侧过头，看见她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像清晨的露珠。

　　“别哭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另一只手悄悄递过去一张纸巾。

　　衣佳琪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小声说：“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昨天才刚开学，今天就要毕业了。”

　　相至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他懂这种感觉——那些堆积如山的试卷、写满公式的黑板、晚自习时窗外的星光，还有身边这个人的笑容，好像都还在昨天，可一转眼，就变成了要被珍藏的回忆。

　　“接下来，请各班同学依次上台领取毕业证书。”当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时，操场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相至和衣佳琪一起站起身，跟着班级队伍慢慢往前走。队伍里的同学们互相整理着校服，有人小声说着“别紧张”，有人笑着说“一定要笑好看点”。

　　走到主席台台阶下时，衣佳琪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他的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台上的灯光，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无比的认真：“相至，无论未来我们会去哪里，会变成什么样，今天都将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相至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他的影子，也盛着整个青春的光。他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她的温度，心里忽然变得无比笃定：“对我们来说，每一天都会是最美好的一天。”

　　他们并肩走上主席台，校长笑着把毕业证书递到他们手里。红色的证书外壳烫着金色的字，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握着三年来所有的努力与时光。台下的闪光灯此起彼伏，亮得像星星，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有人在鼓掌。在转身下台前，衣佳琪突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相至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台下瞬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更响亮的掌声。相至的脸“唰”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可他的手却紧紧握着衣佳琪的手，没有松开。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在发烫，也能听见她轻轻的笑声，像落在心尖上的羽毛，痒得他忍不住也笑了。

　　典礼结束后，操场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同学们纷纷脱下校服外套，互相在后背和胸口签名——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白色的布料上，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青春的印记。有人举着相机四处拍照，有人抱着老师哭，有人拉着好朋友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想说的话。

　　相至和衣佳琪没有急着去凑热闹，他们手牵手，慢慢走向教学楼。走廊里的宣传栏还贴着高三时的月考排名表，只是上面的名字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楼梯转角的墙壁上，还留着有人用马克笔写的“加油”，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连教室门口的值日生表，都还停留在上周——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却又好像多了一层“过去”的滤镜。

　　他们先去了高三（2）班的教室。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教室里的课桌椅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黑板上还留着最后一节数学课写的函数公式，粉笔灰在阳光里轻轻浮动。相至走到靠窗的第三排，拉开椅子坐下——这是他坐了三年的位置。衣佳琪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也就是她的位置，然后像三年前那样，伸出手，轻轻将相至桌上的课本往他那边推了推，调整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还记得吗？”她笑着问，眼里闪着回忆的光，“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你第一次坐在这里，把课本放得歪歪扭扭的，我就帮你调了一下。当时你还脸红了，说‘谢谢’的时候声音特别小。”

　　相至的耳朵微微发烫，他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我还想，这个女生怎么这么细心。后来才知道，你对谁都这么好。”

　　“才没有。”衣佳琪轻轻拍了他一下，“我只帮你调过课本。”

　　相至拿出手机，镜头对准桌面——歪歪扭扭的课本，衣佳琪纤细的手指还停在课本边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在桌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按下快门，把这个画面定格下来——这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要好好珍藏。

　　离开教室后，他们去了天台。通往天台的楼梯有些陡，衣佳琪走得慢，相至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推开门时，风一下子涌了进来，带着初夏的燥热，却让人觉得无比畅快。天台上的晾衣绳还在，只是上面没有了衣服；角落里的旧纸箱还在，里面堆着几个空的饮料瓶——都是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

　　衣佳琪走到栏杆边，张开双臂，任由风把她的长发和裙摆吹得飘起来。蓝色的裙子在风里轻轻舞动，像一只欲飞的蝴蝶。她仰着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声音轻轻的，像在和风说话：“在这里，我们第一次看见了彼此最真实的模样。你告诉我，你小时候因为说话结巴，被同学欺负，所以一直很自卑；我告诉你，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想考医科大学，以后帮她治病。”

　　相至从背后慢慢走过去，轻轻拥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想起那天的情景——也是这样的风，也是这样的天空，他们坐在天台的角落里，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一句一句说给对方听。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有人能懂他的脆弱，原来被人理解的感觉，这么好。

　　“在这里，我知道了我不是一个人。”他轻声说，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想，以后的日子，想和你一起过。”

　　衣佳琪转过身，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却笑得很灿烂：“我也是。”

　　他们请路过的一位同学帮忙拍照。相至从背后拥着衣佳琪，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衣佳琪靠在他怀里，嘴角带着笑意，双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背景是湛蓝的天空，远处的城市轮廓清晰可见，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缠在一起。按下快门的瞬间，衣佳琪突然朝镜头眨了眨眼，像个调皮的孩子。

　　从天台下来后，他们去了空教室。那是他们高三时经常一起复习的地方，就在教学楼的最顶层，因为偏僻，总是很安静。教室里的课桌上还堆着几本旧书，黑板上写着“距离高考还有10天”的字样，只是那数字已经被人用粉笔涂掉了。衣佳琪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相至和衣佳琪到此一游”。

　　“以后回来，就能看见啦。”她转过身，对着相至笑。

　　相至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粉笔，在笑脸旁边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然后握住她的手，一起在星星下面写了他们的名字。粉笔灰落在他们的手背上，像细碎的雪花，可谁也没在意——这一刻的时光，太珍贵了，舍不得浪费在擦粉笔灰上。

　　接着是琴房。琴房在艺术楼的二楼，推开门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黑色的钢琴静静地放在房间中央，琴盖是打开的，琴键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衣佳琪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犹豫了一下，然后弹起了《卡农》。熟悉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开来，温柔得像月光。相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他想起高三的某个周末，他也是这样坐在这儿，听衣佳琪弹琴。那时候她弹到一半，手指不小心滑了一下，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还是这么好听。”一曲终了，相至轻声说。

　　衣佳琪脸颊微红，合上琴盖：“好久没弹了，都有点生疏了。以后上了大学，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弹。”

　　“会有的。”相至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我们可以在大学里找琴房，我还听你弹。”

　　他们在琴房里拍了张照——衣佳琪坐在钢琴前，手放在琴键上，相至站在她身边，弯腰看着她，两个人的笑容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然后是图书馆的角落。那是相至曾经为了给衣佳琪做音乐盒，偷偷躲着她的地方。当时快到衣佳琪的生日，他想给她一个惊喜，就每天放学后留在图书馆，用木头一点点雕刻音乐盒的外壳，再偷偷学怎么装发条。有一次差点被衣佳琪发现，他急急忙忙把半成品藏在书堆里，脸都吓红了。

　　“你当时就是在这里，偷偷给我做音乐盒的？”衣佳琪站在那个靠窗的角落，眼睛里满是好奇。

　　相至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时候总怕被你发现，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结果生日那天，还是被你看出来我手背上的伤口了。”

　　“谁让你那么笨，做手工都能弄伤手。”衣佳琪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嗔怪，眼里却满是心疼，“不过那个音乐盒，我现在还放在床头，每天睡觉前都会听一听。”

　　相至心里暖暖的，他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个小小的角落——书架上的书整齐地排列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光斑。这里藏着他的小心思，也藏着他们的甜蜜。

　　从图书馆出来后，他们沿着教学楼后的小路慢慢走。这条路很窄，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树，树叶茂密得像一把把绿伞，把阳光都挡在了外面。走在这里，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他们的脚步声。

　　走到路中间时，衣佳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拐角，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还记得吗？这里是你第一次牵我的手的地方。”

　　相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拐角还在，墙上爬着绿色的藤蔓，和那天一模一样。他想起高二的那个下午，他和衣佳琪走在这里，突然有一辆摩托车飞快地开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那时候他的心跳得飞快，拉着她的手不敢松开，直到摩托车开远了，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当然记得。”相至笑了，眼里满是回忆，“那是我人生中最勇敢的时刻——不是因为拉住了你，而是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早就想牵你的手了。”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就像那天一样坚定。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手指自然地交缠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温度慢慢融合。衣佳琪的手指很软，指缝里带着淡淡的香樟树味道，相至牵着她，慢慢往前走，好像能就这样一直走到时光的尽头。

　　最后，他们回到了那棵梧桐树下。就是早上他们见面的地方，也是他们高中三年里，去过最多的地方。树比三年前更高大了，枝叶茂密得能遮住大半个天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

　　衣佳琪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树叶间闪烁的光点，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透明。她轻轻抚摸着树干上的纹路，那些纹路里藏着三年的时光——高一的时候，他们在这里一起背单词；高二的时候，她在这里教他认五线谱，他在这里听她倾诉考试失利的难过；高三的时候，他们在这里一起许下约定，要考去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

　　“这棵树见证了我们太多时光。”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怅然，“以后我们毕业了，它还会在这里，看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来，又走。”

　　相至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衣佳琪好奇地接过盒子，指尖轻轻解开丝带。盒子打开的瞬间，她“哇”了一声——里面是一对银质的书签，书签的形状是银杏叶的样子，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一个上面刻着“至”字，另一个刻着“琪”字，字体是她最喜欢的楷体，旁边还刻着细小的藤蔓花纹。

　　“我找银匠师傅定做的。”相至有些紧张地解释，“想着以后我们上了大学，会看很多书，用这个书签，就能想起彼此了。”

　　衣佳琪拿起书签，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眼眶慢慢湿润了。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真漂亮，我太喜欢了。以后我看书的时候，就用刻着‘至’的那个；等你看书的时候，就用刻着‘琪’的那个，好不好？”

　　“好。”相至点点头，心里像被灌满了蜜。

　　衣佳琪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包装纸是淡粉色的，上面系着一根银色的丝带。“我也有礼物给你。”她说着，把本子递给他。

　　相至接过本子，轻轻翻开。第一页上，画着两个小小的卡通人物——男生穿着浅灰色衬衫，女生穿着蓝色连衣裙，站在美术馆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奶茶。下面写着一行小字：“第一次约会，2022年10月15日。”

　　他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都是一幅手绘的漫画，记录着他们从相遇到相爱的每一个重要时刻：高一开学时，女生帮男生调整课本；高二的那个下午，男生在小路上牵起女生的手；高三的天台，他们互相倾诉心事；还有他生日时，她送他的那条深蓝色领带……每一幅画都画得很细致，连他当时脸红的样子，都被画得栩栩如生。

　　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小人手牵手，站在一所大学的校门前，校门上写着“南方医科大学”。旁边的对话框里，女生说：“我们要一起在这里，开启新的时光呀！”男生说：“好，一辈子都一起。”

　　“这是我们未来的开始。”衣佳琪站在他身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无比的期待，“我画了好久，有时候上课偷偷画，被老师发现了好几次。”

　　相至的眼眶发热，他合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这个本子里，装着他们的整个青春，装着衣佳琪的心意，也装着他们共同的未来。他伸手把衣佳琪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佳琪。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他们请路过的班主任李老师帮忙，在梧桐树下拍下了最后一张合影。相至手里拿着毕业证书，衣佳琪手里拿着那对银书签，他们并肩站在树干旁，笑容灿烂得像拥有了全世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李老师按下快门的瞬间，衣佳琪悄悄把头靠在了相至的肩上。

　　中午，班级组织了最后一次聚餐。餐厅里摆满了圆桌，每个桌子上都放着气球和彩带，黑板上写着“青春不散场”五个大字。同学们坐在一起，手里拿着饮料杯，互相碰杯，分享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有人说起高三时一起刷题到深夜的日子，有人说起运动会上一起为班级加油的场景，有人说起曾经因为小事和好朋友吵架，现在想想却觉得很可笑。

　　没有人再提起曾经的欺凌和误解，也没有人再抱怨高三的辛苦——那些不好的回忆，好像都被今天的欢喜和不舍冲淡了，只剩下真诚的祝福和深深的眷恋。

　　“为我们共同度过的三年，干杯！”班长站起身，举起饮料杯，声音里带着激动。

　　所有人都站起身，杯子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相至和衣佳琪也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饮料是橘子味的，甜甜的，像他们的青春。相至看着衣佳琪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三年来的所有辛苦，都值得了——因为有她在身边，再难的日子，也变得甜蜜起来。

　　聚餐快结束时，李老师走到他们身边，手里拿着两个笔记本。“这是我给你们的毕业礼物。”李老师笑着说，把笔记本递给他们，“里面写了一些我想对你们说的话，希望你们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记得自己最初的梦想，记得高中时的这份勇气。”

　　“谢谢李老师。”相至和衣佳琪异口同声地说。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李老师问，眼里满是期待。

　　“我们一起去南方医科大学。”衣佳琪笑着说，眼里闪着光，“他学心理学，我学艺术治疗。我们想一起帮助那些和我们有过相似经历的人，让他们也能感受到温暖。”

　　李老师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你们是我教过的最特别的学生。记得常回母校看看，我还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一定会的。”相至郑重地承诺，心里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李老师，他可能还在因为过去的自卑而封闭自己；如果不是李老师的鼓励，他也不会有勇气和衣佳琪一起，规划未来的路。

　　聚餐结束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有人抱着好朋友哭，说“以后一定要常联系”；有人互相交换联系方式，说“放假了一起去旅行”；有人拉着老师的手，说“谢谢您这三年的照顾”。相至和衣佳琪留在最后，帮忙收拾场地——把气球扎破，把桌子擦干净，把垃圾装进袋子里。

　　“真舍不得大家。”衣佳琪一边擦桌子，一边轻声说，“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像这样，和所有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会的。”相至说，“我们可以建一个微信群，平时在群里分享自己的生活；放假的时候，我们再约着一起聚会，就像今天一样。”

　　衣佳琪点点头，眼里重新燃起了期待。

　　下午三点，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同学们都走了，操场上没有了喧嚣，教室里没有了读书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回荡。相至和衣佳琪手牵手，在操场上慢慢散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红色的跑道上，像两条紧紧缠绕的线。

　　“真不敢相信，高中就这样结束了。”衣佳琪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怅然。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跑道，想起高三时，她体育不好，八百米总是跑不及格，相至就每天放学后陪她在这里练习。他跑在她身边，一边跑一边给她加油，还会在她累的时候，递给她一瓶水，帮她擦汗。

　　“结束也是开始。”相至握紧她的手，目光望向远处的教学楼，“我们的大学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在等着我们。”

　　他们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下，看着空无一人的跑道和球场。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夕阳的温度。三年来，他们在这里参加过运动会，相至为她递过接力棒，她为他喊哑了嗓子；他们在这里散步谈心，分享过考试失利的难过，也分享过收到奖状的喜悦；他们在这里仰望星空，许下过考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也说过要一起走到未来的话。

　　“相至，”衣佳琪靠在他的肩上，声音轻柔得像羽毛，“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相至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头发。

　　“无论未来我们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都要记住今天的我们。”她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像盛着两颗小小的太阳，“记住这个穿着校服，满怀希望的自己；记住我们今天说过的话，记住我们共同的梦想。”

　　相至低头亲吻她的头发，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他在心里默默发誓，要永远记住今天的一切，记住衣佳琪的笑容，记住他们的约定。“我答应你。”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坚定，“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今天，不会忘记你。”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把天空染成了一幅绚丽的画。操场上的灯光还没亮，只有夕阳的余晖在地面上慢慢流淌。他们静静地坐在看台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享受着这最后的校园时光。远处传来隐约的蝉鸣，清脆而响亮，像是在宣告着夏天的正式开始，也像是在为他们的青春送别。

　　“该回去了。”相至轻声说，夕阳的光落在衣佳琪的脸上，把她的侧脸照得格外温柔。

　　衣佳琪点点头，却没有动。她靠在相至的肩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相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懂她的不舍——这座校园里，藏着他们太多的回忆，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的影子。每多待一秒，就能多记住一分这里的时光，多留住一分和她在一起的甜蜜。

　　终于，在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的晚霞渐渐变成深紫色时，他们才站起身。相至牵着衣佳琪的手，慢慢走出操场。教学楼的灯光已经亮了，一盏盏窗户像星星一样，在夜色里闪烁。他们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出校门，在门口的梧桐树下，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夜色中的校园，安静而温柔，教学楼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操场的灯光已经亮起，红色的跑道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这里是他们度过了三年青春的地方，是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的地方，也是改变了他们命运的地方。

　　“再见，我们的高中时代。”衣佳琪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怅然，却又藏着对未来的期待。

　　相至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知道，“再见”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他们会带着这里的回忆，带着彼此的爱意，走向更远的地方，走向共同的未来。

　　他们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着，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地面上慢慢重叠。街道两旁的商店已经开始关门，只有几家便利店还亮着灯，门口的霓虹灯闪烁着，像星星落在了人间。

　　走到衣佳琪家楼下时，他们停下脚步。夜色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明天见。”她说着，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指尖，眼里满是不舍。

　　“明天见。”相至俯身，轻轻亲吻她的额头，指尖拂过她的脸颊，“我会早点来找你，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书。”

　　衣佳琪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道。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朝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你也是！”相至朝她笑了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衣佳琪家窗口的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落在地面上，像一颗温暖的小太阳。

　　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一颗一颗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像撒了一把碎钻。相至抬头看着星星，想起了初吻那夜的星空——也是这样的星星，也是这样的夜色，只是今天的星星，好像比那天更亮，更温柔。

　　那一夜，衣佳琪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她的日记本。台灯的光落在纸页上，她握着笔，指尖还留着银书签的温度。她慢慢写下：

　　“今天，我们毕业了。穿着校服的我们，在镜头前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全世界都在我们手中。相至送我的书签，我放在了最喜欢的那本书里；我画的漫画本，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孩子。

　　今天的每一个瞬间，我都想永远记住——梧桐树下的阳光，天台上的风，他脸颊上的温度，还有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小路。相至，如果时光能永远停在这一天该多好。停在我们最青春、最美好的时刻，停在所有的伤痛都还未降临之前，停在我们还能这样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笑着说‘未来可期’的时候。

　　明天还要和他一起去图书馆，要穿他喜欢的那条蓝裙子，要告诉他，我真的好爱他。”

　　而在相至的房间里，书桌上摊满了今天拍的照片。他把照片一张一张整理好，放进相册里。每放一张，就想起当时的情景——梧桐树下的合影，天台相拥的瞬间，琴房里的旋律，还有她画的那些可爱的漫画。

　　他拿起那张在梧桐树下拍的最后一张合影，照片上的衣佳琪靠在他的肩上，笑容灿烂得像阳光。他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的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然后，他在相册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字：

　　“致我们永不褪色的青春——愿此刻的笑容，照亮我们一生的路途。愿我身边的你，永远在我身边。”

　　他们都不知道，这将是衣佳琪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白天。那些在镜头前定格的灿烂笑容，那些被小心翼翼珍藏的甜蜜瞬间，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约定，都将在不久的将来，变成相至余生最珍贵的回忆，也最疼痛的思念。

　　夜幕像温柔的纱，笼罩着整座城市。星星在天幕上沉默地闪烁，蝉鸣渐渐平息，只有路灯还在执着地亮着，为晚归的人照亮归途。命运的指针，正无声地走向那个改变一切的瞬间，而此刻的相至和衣佳琪，还沉浸在毕业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期待里，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离别，会有多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