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夏天》小煖

15、生日愿望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的玫瑰在街头巷尾绽放，细碎的雪花落在花瓣上，晕开一层温柔的白。对衣佳琪来说，这个被爱意包裹的日子还有另一重意义——她的十八岁生日。

　　这个日期曾是她童年最得意的小秘密。小学时，她总在这一天把巧克力分给同学，骄傲地说“我的生日和情人节是一天”；可自从患上抑郁症，这份得意就变成了小心翼翼的尴尬——她怕收到太多祝福，更怕没人记得。但今年不一样，因为今年，她有相至。

　　生日前一周，衣佳琪的情绪又开始波动。或许是冬春交替的冷空气刺激了神经，或许是“成年”这个词带来的无形压力，她的心情像被风吹动的秋千，忽高忽低。有几个早晨，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连掀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听着手机里相至的声音——他会轻声哼《星光》，会读南方医科大学的校园新闻，会絮絮叨叨说“今天图书馆的栀子花开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直到她愿意伸手摸一摸身边的药盒。

　　“生日那天，我想办个小小的聚会。”某天傍晚，衣佳琪靠在相至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他毛衣的线头，声音轻轻的，“不用太多人，就我们最好的几个朋友，还有你。”

　　相至收紧手臂，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洗发水的薄荷香：“好，都听你的，我来安排。”

　　其实他早就开始准备了。一个月前，他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佳琪十八岁生日计划”，第一条就是“为她读一首诗”。这个决定比解开最难的数学题还要让他紧张——他怕自己读错字，怕文字在眼前扭曲，更怕破坏了诗里的温柔。但他还是固执地选了《致橡树》，衣佳琪曾在图书馆里给他读过，说“这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不是依附，是并肩”。

　　从那天起，相至的闹钟从五点调到了四点。天还没亮，他就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落在打印出来的诗稿上，每个字旁边都画着小小的图像：“凌霄花”旁边画了缠绕的藤蔓，“木棉”旁边画了挺拔的树，“根紧握在地下”则画了交错的线条。他逐字逐句地读，声音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渐渐流畅，稿纸上的汗渍晕开了字迹，他就重新打印一张，直到诗稿边缘都被磨得发毛。

　　生日当天，雪下得比预报里更温柔。衣佳琪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被子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她摸了摸枕边的药盒，指尖划过熟悉的纹路，熟练地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副作用已经减轻了很多，不再频繁呕吐，也能正常吃饭，但每天早上的服药仪式，还是像一个轻轻的提醒，告诉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相至发来的消息：“十八岁快乐，我的女孩。下午四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高三（2）班的空教室，去年冬天，他们在那里第一次接吻。衣佳琪盯着屏幕笑了，指尖在对话框里敲了一个爱心，然后起身打开衣柜——她要穿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相至说过，她穿蓝色好看，像春天的湖水。

　　下午四点，衣佳琪推开教室门时，呼吸突然停了半拍。

　　原本空荡荡的教室被装点得格外温馨。墙上挂满了他们这一年来的“回忆”：有相至最初画的歪斜课本图，有两人一起制定的学习计划表，有南方医科大学的手绘地图，还有一张被放大的照片——那是他们在山顶看星空时，班长偷偷拍的，照片里，她靠在相至肩上，两人都望着远方，眼里有光。窗台上摆着星星形状的小灯，暖黄的光在渐暗的暮色里闪烁，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教室中央的课桌上，放着一个奶油蛋糕，上面用蓝莓果酱画了一个小小的音乐盒，正是相至第一次送她的礼物模样。

　　而最让她心动的，是教室里的人。除了相至，只有五六个人——班长、同桌，还有两个在她休学期间一直给她发笔记的同学。没有好奇的打量，没有敷衍的客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手里还拿着包装好的礼物。

　　“生日快乐，佳琪！”大家齐声喊道，声音里满是真心。

　　衣佳琪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她看向相至，他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浅蓝色毛衣，手里捧着一束淡紫色的桔梗花——她曾经跟他说过，在她的色觉感知里，紫色是“治愈的颜色”，像雨后的天空。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桔梗花？”她走过去，声音有点哽咽，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

　　相至把花递给她，耳朵有点红：“你去年在花店门口多看了一眼，我记下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因为我是你的影子，你的喜好，我都记得。”

　　聚会比想象中更温馨。班长打开蛋糕盒，点燃十八根蜡烛，大家一起唱生日歌，衣佳琪闭上眼睛许愿时，能感觉到相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暖得像阳光。切蛋糕时，同桌把最大的一块给了她，笑着说“多吃点，你太瘦了”；班长送了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偷拍的照片——有她帮相至整理笔记的样子，有两人在图书馆并肩学习的背影，还有相至在操场给她系围巾的瞬间；就连曾经因为“早恋”跟他们吵过架的赵磊，也托班长带了一张贺卡，上面只有两句话：“之前对不起，祝你生日快乐，也祝你们能去想去的地方。”

　　暮色完全降临时，朋友们识趣地陆续离开。班长走之前拍了拍相至的肩膀，笑着说“交给你了”，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还有礼物要给你。”相至的声音有点紧张，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到衣佳琪手里。

　　衣佳琪打开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里面是一份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文件，标题是“南方医科大学心理学系&艺术治疗系资料整理”。第一页是课程设置，详细列出了两专业的必修课和选修课；第二页是师资力量，相至还在每个老师的名字旁边画了小图标，标注出老师的研究方向；后面还有在校学生的经验分享，甚至连学校附近的租房信息都有。

　　“这些资料...你是怎么整理出来的？”衣佳琪翻着 pages 纸张，上面的字迹工整，重点内容还用荧光笔标了出来，她难以想象，有阅读障碍的相至，是如何读完这么多文字的。

　　相至的脸更红了，他挠了挠头：“刚开始我请班长帮我读了一些，但后来觉得，还是我自己读比较有意义。虽然慢了点，有时候一句话要读好几遍，但我做到了。”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认真，“我想让你知道，关于我们的未来，我不是在空想，我在一点一点地准备。”

　　衣佳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知道，这份礼物背后，是相至无数个凌晨四点的坚持，是他与文字的搏斗，是他对未来的认真——这份爱，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珍贵。

　　“还有...”相至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手有点抖，“我...我想为你读首诗，就是你喜欢的《致橡树》。”

　　衣佳琪惊讶地看着他，眼眶还红着，却忍不住笑了。相至展开纸，衣佳琪看见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图标，是她教他的图像记忆法，每个字旁边都有对应的画，显然是准备了很久。

　　相至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纸上，声音刚开始有点发颤：“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他的眼神专注，眉头微微皱着，显然在努力让文字不扭曲。衣佳琪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生怕一点声音都会打断他。雪花敲打着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相至的声音在回荡。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读到这句时，相至的声音突然变得流畅，像是找到了最舒服的节奏，他抬起头，看向衣佳琪，眼里有光，“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衣佳琪的眼泪又开始掉，这一次，是感动的泪。她看着相至，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那些曾经让他痛苦的文字，此刻从他口中流淌出来，变成了最动人的告白。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相至因为读不懂课文而沮丧；想起他为了帮她整理资料，熬夜查文献；想起他在山顶跟她说“我们一起去南方医科大学”——原来，爱真的能让人战胜恐惧，变成更好的自己。

　　当相至读完最后一句“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时，教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下一秒，衣佳琪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谢谢你，相至。”

　　相至也紧紧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满是激动：“我做到了，佳琪，我终于能为你读诗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相至走到课桌前，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十八根火苗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衣佳琪泪痕未干的脸，也映照着他们紧握的手。

　　“许个愿吧。”相至轻声说，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

　　衣佳琪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那些被抑郁症折磨的夜晚，她抱着枕头哭到天亮；药物副作用最严重时，她连水都喝不进去，相至在旁边陪她坐了一夜；父母担忧的眼神，朋友温暖的陪伴，还有相至始终不变的守护...她想起自己曾经在日记里写过：“如果爱一个人，就是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与他分享，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于是，她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如果命运能听到我的祈祷，请把我的寿命分给相至一半。我想让他替我看看我们约定的未来，看看南方医科大学的榕树，看看我们的工作室，看看那些我们帮助过的人。”

　　这个愿望很轻，却又很重。她知道相至一直怕她撑不下去，怕那个一起去南方的约定会落空，所以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也有一部分的她，会陪着他走下去。

　　睁开眼睛，衣佳琪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教室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台上的小灯还在闪烁，暖黄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
　　许了什么愿？”相至在黑暗中问，声音里带着好奇。

　　衣佳琪握住他的手，指尖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她轻声说：“一个关于永远的愿望，等实现了，我再告诉你。”

　　她没有说具体内容，她怕相至会难过，怕他会更加担心自己。但她在心里发誓，要更努力地治疗，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陪他去广州，去看榕树，去吃小吃街的双皮奶，去实现他们所有的约定。

　　相至没有追问，他知道衣佳琪有自己的小秘密。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从书包里拿出最后一个礼物——一个精致的木盒，是他用课余时间亲手做的，上面还刻着小小的“佳”字。

　　“这是什么？”衣佳琪打开木盒，里面的东西让她瞬间红了眼眶——是两本手工制作的“结婚证书”，封面用红绳系着，里面的字迹是相至的，虽然不算好看，却格外认真。日期写着五年后的二月十四日，内容很简单：“相至与衣佳琪，在此约定，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顺境或逆境，永远不离不弃，一起走向未来。”

　　证书下面，放着两枚用青草编成的戒指，是相至跟着视频学的，虽然有点粗糙，却充满了心意。

　　“我知道这很幼稚，也不合法。”相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我想提前告诉你，在我的未来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等我们到了法定年龄，我就带你去民政局，换真正的戒指，好不好？”

　　衣佳琪看着那两枚草戒，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这一次，是幸福的泪。她伸出左手，无名指微微弯曲：“帮我戴上。”

　　相至小心翼翼地拿起较小的那枚草戒，轻轻戴在她的手指上，尺寸刚刚好。衣佳琪也拿起另一枚，戴在相至的无名指上，然后握紧他的手，两枚草戒在灯光下，闪烁着朴素却坚定的光。

　　“等我们去了南方医科大学，”相至轻轻抚摸着她手指上的草戒，声音认真，“我就去兼职，攒钱买真正的戒指，要银的，不会太贵，但会一直戴着。”

　　衣佳琪靠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他们相拥着，看着墙上的“回忆”，聊着未来的计划——相至说要先去心理学系报到，帮衣佳琪占个靠窗的位置；衣佳琪说要去艺术治疗系的画室，画一幅他们在山顶看星空的画；他们还要合租一个小公寓，阳台要种薄荷，书桌要放在窗边，周末要一起去图书馆，去小吃街，去看广州的夜景。

　　“相至，”衣佳琪轻声说，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满是温柔，“谢谢你让我相信，即使我不完美，即使我有抑郁症，也值得被爱，也值得拥有幸福。”

　　相至亲吻她的头发，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应该谢谢你，佳琪。是你让我相信，即使我有阅读障碍，即使我的人生有缺陷，也能活出自己的光彩，也能拥有想要的未来。”

　　那一夜，他们聊到很晚。相至送衣佳琪回家时，雪还在下，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像是天空的祝福。相至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能感觉到草戒的触感，心里满是温暖。

　　在衣佳琪家楼下，相至轻轻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说：“十八岁快乐，我的衣佳琪。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陪你过。”

　　衣佳琪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着说：“十八岁快乐，我的相至。以后的每一个日子，我们都要一起过。”

　　上楼时，衣佳琪回头看了一眼，相至还站在原地，朝她挥手。她笑着挥手回应，心里满是幸福。她知道，这个生日没有盛大的派对，没有昂贵的礼物，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为她拥有了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愿意为她克服恐惧的人，一份愿意与她并肩同行的爱，还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而那个在烛光下许下的愿望，她会永远珍藏在心底。它会成为她与抑郁症抗争的理由，成为她努力活下去的动力，成为她对相至最深情的承诺——她会好好活着，陪他走完所有的路，看遍所有的风景，直到实现那个关于“永远”的约定。

　　因为爱不是一句简单的承诺，是无论遇到多少困难，都愿意牵着对方的手，一起走下去的勇气。在十八岁的这个雪夜，衣佳琪终于明白，她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因为她和相至，会一起努力，把愿望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