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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剩下的人们05 ...

  •   乌庇诺斯认为,赫克特和希莱特斯应当放下嫌隙,为了即将来临的末日,同心合作。这之中包含了这个老人对于这座小镇中一切邪恶的默许态度。他先将赫克特约出来,因为他知道这在希莱特斯那边不会是问题。

      乌庇诺斯的愤怒永远对着这个世界的现象,却甚少针对具体的人。他有些悲哀,小心地道:“转眼间,刻茸已经死去八年了。赫卡,当年还是我为你施洗的,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教父,就请你好好考虑我的说法,你总是如此固执……”

      “我也根本没有信仰。可笑的人。因为一个毫无证据的含糊预言开始发狂,却想要我放弃眼前最实在的恶!”赫克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残忍又讽刺的笑来,“就是那个爬上高台的小偷,我知道,是他挖走了老师的骸骨……”

      “你从来没有证据。”乌庇诺斯闭上了眼睛,“况且是又如何?伊勒尔也捡走了圣阿格莱娅的骸骨。我的老友已经死了……”

      “你已经糊涂了,老头。希斯绝对有阴谋,他所图的从来不会止于名利,这个变态,他那荒诞的野心从不比他的聪明少……”赫克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斗。

      “我已经预感到,世界在谋措它的灾难……大地的脉动在复苏,太阳在死去……”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赫克特放肆地笑了几声,“在这个虚伪的世界走向它毁灭之际,我会拍手称庆!在此之前,我会一直盯着那个贼。”

      “……你啊,你才是那个荒唐糊涂的人!自私又自以为是!”乌庇诺斯终于发怒了,他用力把手杖敲在地上,“你永远在自欺欺人,你的老师还在时,你对他又有几分恭敬?你总在找个人来恨,对这个世界发泄你的恨意。刻茸曾试图教会你去爱,可你这块顽石从来不屑……”
      赫克特那一头红发从发尾呲呲地飘散开来,她已经在强忍怒意。“不要再提那个名字!”就在他们要开始互相攻击的时候,他们都感到了地面突兀的异动。

      有东西。令人发毛的窸窸窣窣声不绝如缕,这两个当世的魔法巨擘,不约而同地戒备起来。
      只见一个东西从林子里跌跌撞撞地窜出来,不对,是一个衣衫破烂的人!

      “……女神啊!”
      一个从黑暗森林里逃出的人!

      *

      乌庇诺斯的回忆被走近的足音打断了。
      他看着对面那个金瞳的年轻人走进,看见了这件堆放圣器的石室,还有乌庇诺斯身边的古老石床,阳光从墙上的高窗穿过,透射在上面。

      “我记得这里。我曾习惯这里的每日的祷告和风琴声。然后我从这里醒来,听见了不断远处怪物的嘶吼。”亚利塔纳道,他不由自主看着手上缠满的绷带,“我只是下意识地拿起了剑去消灭它们。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完整的,但我一直回避去寻找它们,直到现在。”
      亚利塔纳看着昏暗的石室里那漏着光的明亮窄窗,有些迷惘:“很多东西在催促我。”

      “你一直有一种灵魂修养上的惰性。”乌庇诺斯道。

      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亚利塔纳那时的情形。那天,黑暗森林的边缘,异变打断了他和赫克特一触即发的对峙,两波黑暗的仆从在争夺一个“人”,一方试图杀死他,而另一方在保护,他们也加入了混战。
      “最后我们成功地将你夺了过来,暂时地放在了修道院的圣器石室掩人耳目。然后很快在去年的黑潮中你就苏醒了。”

      “我是怎么醒来的?你们只是取得了一具躯壳而已。”
      “你也是她的‘杰作’之一。”
      “活体炼金术。原来如此。”
      乌庇诺斯默然不语。

      一切魔法在形式上不过是能引起自然响应的符文组合、法阵与仪式。人们巧妙地运用它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从修补物品到呼风唤雨。
      魔法本无是非对错,是教会强行地在魔法间画出鸿沟,所有与血肉、生命、情绪等相关的都是“黑魔法”。因为主神造人,那些是禁忌的属于诸神的领域。
      一般的禁术,则是对自然规律的叛逆,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那“一条规则,三个禁忌”。

      普通的炼金术源远流长,如灵媒等一样本来是魔法的一个子类。点石成金的梦想曾经照耀了最初的炼金术师,他们致力于改变金属的纯度与比例。
      后来,这些巫师、神秘学家和哲学家,相信金属的小宇宙的与整个大宇宙形成的原理是一致的,“一即是全,全即是一”。他们积极地把炼金的范围扩大了,他们尝试炮制各种魔法物品,强调自身灵魂的纯净和修行……他们想蒸馏和升华万物!

      其中,臭名昭著的“活体炼金术”,顾名思义,以活物生命为材料,灵魂,□□,记忆,心理,器官……
      活体炼金研究消灭老鼠与兔子的速度,一直令所有毒药望尘莫及。每个钻研活体炼金术的初学者手上都得沾上无数小动物的血。

      有段时期,治安官们夜间出动到地窟专门逮捕那些半夜点个灯抓耗子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些研究活体炼金的的黑巫师。后来这些疯子们有了更保险的方法,他们提供上门灭虫捕鼠服务。
      黑市有个笑话,所有必须偷偷开展研究的女巫、巫师、写实画家等人中,写实画家的屋子最臭(我们都知道是什么在腐烂),而活体炼金术士的屋子最干净——因为一切活物都被他抓来炼了,包括虱子和细菌。

      普通的炼金术士今日依然存在,裹尸布小镇就有一条“金街”,而活体炼金术在医生协会和黑市相当猖獗。在古代,传说中教廷依然存在时,活体炼金术士会被直接吊死。

      实际上,亚利塔纳对这种禁忌之术并不陌生。除了黑市,猎魔人酒馆里就有许多大家心照不宣的存在,那些能口吐人言的吊灯、壁炉等等,无一不是赫克特的“作品”。
      不过,这些是“展出无碍”的作品。

      “我加入了猎魔人酒馆也是你们的安排。你们把我放在眼皮底下。”亚利塔纳淡淡道。

      “我们一直在考量,”乌庇诺斯打量着他,“确认你是否站在人类这边。”
      亚利塔纳:“所以,我不是人吗?”
      “至少不完全是人。”

      “我想我们赢得了这场斗争,夺得了你的身体,”乌庇诺斯道,“我们怀疑你就是各地传说中光明与黑暗间的摆渡人。我们还想知道究竟为什么会有你们存在?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又要如何实现?”

      “那不是我……”亚利塔纳漫不经心道。他发现在乌庇诺斯讲述细节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极度疼痛的幻觉,是灵魂和记忆被撕离时在躯体上残留的痛苦印象。

      乌庇诺斯还以为,“摆渡人”是一个职位,一种特殊的传承。亚利塔纳暗想,当他知道这是一个让灵魂滞留三千年之久的邪恶法术时,一定会惊骇得发抖。

      一个缺失了记忆和灵魂的躯壳?那是摆渡人的一个意外裂变。

      荒谬的是,这三方都认为他们赢了。
      分得了记忆的,认为那是构成摆渡人的核心;分得了灵魂的,认为他们已经毁灭了“摆渡人”延续的永恒特性;分得了躯体的人,永远认同物质的第一性,结果也证明,这具躯体上难以解释地生发了一个意识。

      至于亚利塔纳自己,不知道该算是赢还是输。

      活体炼金术根据最容易分离提纯的原则,认为一个有意识的生命由三部分组成,灵魂、□□、记忆。活着就必然产生记忆,记忆是生命的驱动力;而记忆又是灵魂的振动形式,灵魂是记忆的载体;灵魂要长久存在,则必然需要躯体这个住所。

      从躯体到灵魂再到记忆,它们有先后,但彼此纠缠,三者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的。有些死灵虽然失去了躯体,却可以依附于某些特定的时空场景,就是所谓的地缚灵;它们有的只是单纯的鬼魂,有的却还残留着生前的记忆片段,不断地害人。
      正像老话说的,诸神给万事留下了缝隙,事无绝对。

      “……我也不知道。”亚利塔纳有些漠然地道,“如果他们的计划足够高明,就应该想到这个可能的意外。”
      如果没有,这个三千年的计划岂不是太可笑了,失败也不足为奇。

      “这一次意外的黑潮前,我原本在讲经,却发现了,一个被魔鬼诱惑去地下赌场的修士。我不动声色,暗中前去捉拿他,路上却又撞见了鬼鬼祟祟的女巫,我知道她一直密谋着什么。我最担心的,不过是他们的争斗,将像地基下的无休止的长虫一般,会疯狂地将整个塞伯里的基础都捣烂……”
      “我几乎想先将她击杀。”乌庇诺斯拄着手杖,浑浊的眼睛中突然有了森森冷意,“但黑潮出人意料地爆发了,道路断绝,我们都被困住了……”

      “你快死了。”亚利塔纳突然道。
      “你看出来了。”乌庇诺斯微笑道,“你与死亡十分亲近。所以最后我决定放下了,在我以前已滚滚逝去几千年,人们在黑暗中依然存续,在我之后也将会如此。我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即将去到星辰间的居所,与我所思的人们相见。”

      眼前的猎魔人似乎有些烦躁,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天井光柱之后,抱着手深思。
      “谢谢你,乌庇诺斯。我的所有疑问,你都尽可能地解答了,很清楚。那么你也许能给我这份提示,我将往何处寻找记忆、寻求完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女巫重新给了你‘生命起因’,”乌庇诺斯哼了一声,他还是不屑谈及赫克特的名字,“她唤起了你,正如她自身的秘密。刻茸曾经给了她这‘起因’……恕我不能相告,这是我与刻茸的约定。”
      “她未必有什么坏心……只是,她疯了,她的心神都被她的妄想占据了,她要为此赌上她所有的筹码,即使所有血流干。而你也是她的牌之一,唉!生命的三要素从来不是泾渭分明,她知道线索,却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亚利塔纳从衣袋内掏出了一条染血的锡链。乌庇诺斯一见便不禁垂眸,重重叹息一声,“谢谢你将他带回光明之所。”然后他念着祷词,为卢瑟修士点起了一只蜡烛。
      亚利塔纳看着老人颤悠悠的手接过锡链,将之在灯盘上融化了,净化了那些血污,然后将滚烫的锡倒进了模具中,迅速冷却成了一个新的缺憾之环,然后递给了他。

      离开的时候,亚利塔纳忽然又多问了一句:“你解读预言的根据是什么?”
      “那是神给残缺者的深奥启示。年轻人,八十七年前,我也曾是女神的跛足侍者。”

      亚利塔纳不由得看向了他的腿。虽然老人行动缓慢,可他看得出乌庇诺斯双腿健全。
      乌庇诺斯用手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腿,微笑:“是刻茸用他那奇迹般的治愈术,给了我先天残疾的右腿以新生。”

      “那时候,我们还都相当年轻,然后开始了这段近一个世纪的友谊……最近的事情让我明白,我一直都不是个合格的预言者,因为刻茸早已让我摆脱了属于预言者的孤僻与无力,使我从不习惯顺其自然。”乌庇诺斯看向亚利塔纳,有些悲悯地笑,“摆渡人,在你的生命中可会有这样可贵的情谊?好好珍惜吧……记忆中存有珍宝,你应当努力找回,为你自己,为这个世界。”

      *
      黄昏的墓林边缘,残阳投下了树林巨大的阴影。
      东倒西歪的墓碑与雕像,如同散落在灌木草丛间的黑点,另外有两个疏离的渺小人影,移动在隐约的林间道上,突兀地游离在这静默、黑暗的茫茫背景中。

      “您老人家再这么折腾下去,以后不用来散步了,直接在这里下葬吧。现在还不够暖和,非要出来吹风……”吸血鬼一边奚落着,一边闪现到了丽塔身后,皱着眉替她拂去了一只纠缠的幽灵。他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

      满头银发的老女士瘦削高挑,悠悠地走在前面,像只散步的猫一样怠惰。“这里方便说话……”她走着,不时咳嗽几声,不时拉起一具坐在墓碑上的骷髅跳了个舞步,随后松开了手,骷髅又啪嗒趴在了墓碑上,格里高利赶忙给骷髅摆回个坐姿。

      丽塔走着,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一路那淡淡的、说不清的忧伤从何而来。黑潮结束后,酒馆围着她的那群人中,她看见了吸血鬼幽蓝的眼睛。
      她怅惘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也一样吗?直接赶着毒龙撞上了承重柱,在地窟引发了第二波爆炸,被整个黑市记恨的大英雄?论折腾还得是您哪,我这把老骨头哪比得过你们年轻人啊。”

      吸血鬼拉下一张脸,“嘶,这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这两天黑市的人老是来石牌路盯梢,你可小心着吧。”
      “因为……我要离开了。”
      “什么!?”

      在丽塔震惊的神色中,吸血鬼格里高利郑重道:“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裹尸布小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剩下的人们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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