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Chapter 3 剩下的人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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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魔人酒馆外围的尸体已经被清扫干净。黯淡的日光照耀着古老的砖石上斑驳的褐色痕迹，它们会不断褪色，然后又一次次重新被血染红。
丽塔把那几根再次枯萎的葡萄藤重新挂好在门口，转身回到酒馆里。大厅的地上乱糟糟的，钱币、谷物、肉干、玻璃珠……那些平民的礼物杂乱无章地铺了半个大厅。
不少人站在楼梯口，议论纷纷。维恩、狼人、巫师们，他们都看向丽塔。狼人手中也提着一些慰问的礼物，族长卢加纳特斟酌道：“我们都很担心赫克特夫人的情况……”
丽塔道：“她没事，只是需要休息。”
人们看着烟雾从二楼一点点曲折地游荡出来，仿佛向他们致意。显然，赫克特又点燃了一斗烟。
人们欲言又止。
“放心。我们加起来都没她一个能打的……”酒鬼喝了口酒，又开始不着调，“她虐待老太婆，受到良心谴责有点心理问题很正常。”
没有人接茬。那个烟雾绕到丽塔脖子上，让人怀疑是不是想勒死她。
从昨夜之后，丽塔就能感觉到，人们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对她的探究。人与人的相处间一旦有了隔膜，便不会轻易地消失；无法视若无睹，必须认真对待。
“你们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我的确来自东方的叹息谷……人们把我们这个遁世的种族称作‘精灵’。”
于是丽塔收敛了那副酒精中毒的鬼样子，在天窗漏下的光里，简单挑拣了自己的故事讲了起来。
她那满头的银辉和尖耳，即使在光线暗淡的楼梯间里也相当显眼。维恩发现老太太比之前显得年轻了，身姿竟显出几分曼妙来。他忧心忡忡地直觉这可能和这次危机有关，未必是什么好事。
***
八年前
叹息谷是坐落在洛加大陆东极的秘境。一棵神树撑开了这壮美的河谷，这一横一竖，就是神话中的渥太伊提，传说中的光明之所。
年轻的丽塔圈上了最后一个圆，她已经画了几十年魔法阵了，这个圆就如同规尺画出一般标准均匀。她丢掉白垩，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看着神树下这个巨大繁复的魔法阵。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鲜血挤出，滴在了阵眼处，紧张又满含期待地观察接下来的变化。
神树是一株足有十人相互牵手才能合抱的参天古木，直冲入云，遮天蔽日，但最神奇的是，它的枝干树叶都闪闪发光，如同一座巨大的多枝灯，长明在这黑暗纪元。
传闻东方高原上的神树是曾经最接近太阳的树木，“大灾变”中黑暗降临时，它从太阳那儿窃取到了大量的光，从此光明如人间之日。然而，数千年过去，神树的光芒也一日比一日黯淡。
在这株火树下，便是叹息谷，东方精灵的栖息之地。
在神树的四面爬出的虬结树根上，却是一张张祥和安宁的面孔。精灵是光明中孕育而出的种族，不像人类可以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光芒对精灵来说就如同赖以为生的空气。可是这个黑暗纪元实在不利于精灵繁衍，即使有着神树，他们许多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是因为缺乏充足的光明而濒临死亡。
这些人便回归了神树，他们在神树的根系间木质化了，永远沐浴在神树的光明下，放弃了心跳和呼吸，只保留了植物般的存在。如果未来真的有天地间真的能重现真正的光明，也许他们会再次复苏……
而现在，丽塔在偷偷做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从她看着父母陷入沉睡，只余那深绿树根上依偎的两张脸孔时，她就从未停止过锅对他们的深切思念。后来，她成了学徒祭司，但她仍反复回味着他们对自己的爱，太痛苦了，没有了爱，她活在这个黑暗纪元还有什么意思……
她只想再看看他们，再看看爸爸妈妈，再一眼他们的笑容，一眼就好了……为此，她要让他们的时间倒流。
时间禁咒的魔法阵发出的刺眼光芒不断地变换，眼前，那两个人形从树根间浮出！他们越来越清晰，而满眼的泪水早已模糊了丽塔的视线。
他们还是用那样温柔地眼神看着她，“丽塔……”他们拥抱了她。
那时，丽塔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忽视了周围越来越诡异的环境，和他们已经看破一切的无奈叹息。
直到她终于发现，眼前的父母正在变得越来越年轻，而自己的双手长出了无数皱纹。
恐怖当头盖下。
丽塔忘了在这个黑暗纪元没有人不痛苦。而鲁莽的法阵尝试，是魔法学徒死亡的主要原因。
通道已经打开，时间之流无法停止，她的时间无可避免地迅速飞逝，而父母却不断倒流，他们僵硬树化的躯体舒展开，明知错已铸成，只有饱含眼泪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地拥抱她，却很快又变小，失去神志，变成了孩童大小，再到婴儿……神树靠近他们的枝干正在枯萎。
“不要！不要离开！”丽塔疯了一般去抱住他们，“等价交换，我已经献上了我的时间！为何还要远离我！”
丽塔哆嗦着，泣不成声。在极速的衰老中她抱不稳手中的两个婴儿了，她如同剜心割肉一般地凄厉悲嚎，“我的、父亲啊……我的母亲啊……”
当听到她悲嚎的大祭司赶到时，只见到无力地跪在神树下锥心饮泣的丽塔，她的手中已空无一物，神树的一根树枝已经枯萎，折落在地。
大祭司打断了法阵，哀伤地看着这个伏地而泣的苍老学徒，伸手在她头上下了封印，然后反复地加强、加强。“你葬送在梦里了，丽塔。”
丽塔将脸埋在苍老的双手间呜咽：“消失了……我知道交换，我付出了我自己的时间给他们，我只是想再见他们一面，可是阻断法阵失效了，回溯的时间无法停止，老师，我让他们永远地消失了……”
大祭司仰头看着呈现枯萎态势的那根树干，叹息着。
当大祭司结束施咒的时候，丽塔发现自己的衰老停止了，而大祭司叹息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愚蠢的孩子，神树下，是洛加大陆上时空最轻盈、大封印最弱的所在，所有的魔法都在此地得到加强，可是阻断和封印魔法却被削弱。你害怕驾驭不了禁咒，特意在树下起阵，却葬送了你们。”
丽塔感到身上那种属于老年人的呼吸艰难的负担减轻了。
“我阻断了你身上的时间流逝，可是时间必须流动，即使流逝遇阻，它们也会不断渗透。而拦截时间之河的堤坝高筑，也终有一日会崩毁，你的生命将结束在那一瞬间，归于埃尘……”
“你身上混乱的时间之河已无法复原。万物一体至衡，当你的时间流逝，你周围的事物必会回溯；当你的时间开始回溯，你周围的事物必会流逝……这是一个诅咒，你要离开这里。”
丽塔的眼流干了泪，她抬头久久地看着那一支呈现枯萎的神树枝干。
大祭司重重地呵斥，为她下达判词：“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你不能再留在这里害人……你将被放逐！接下来，你往西边走，越靠近大封印，越好。在那里，一切阻隔、封印的力量会被加强，时空更加沉重，难以被肆意扭曲。”
“……老师，我……什么时候，我才能回来？”
“你要离开……直到枯枝生出新芽，直到日夜再次平分，直到时空涟漪被抹平，你才能回到故乡。”
几千年来，神树没有过新芽；黑暗纪元中，黑夜永远长过白昼；洛加大陆时空的倾斜无法抹平，除非大封印不再存在。
“……我明白了，老师。”
丽塔轻声问：“老师，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现在死去？”
“离开，现在，立刻就走。”大祭司背过脸，不再看她，“我已经不再是你的老师，等他们追上你，就会杀了你。”
丽塔于是轻轻道：“谢谢您，祭司大人。”
她拉起兜帽遮住自己的尖耳，捡起了地上枯枝上的一片神树叶子，佝偻着身躯，就此离开了神树之下的光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的地界中。
***
丽塔来到了阁楼上，赫克特正埋在窗前的安乐椅中，面朝着彩绘高窗晒太阳。
“他们都很担心你。”丽塔看着赫克特的那背光的椅背，“我没有透露你的事情。我只告诉了他们，我来自叹息谷，因为倒置时间魔法而被放逐，带过了关于你平时的幻象，还有你过度使用魔力的一点后遗症。”
“你做得很好。”赫克特的声音显得有些单薄。
丽塔疲惫地道：“又是希莱特斯大出风头。整个委员会都要姓H了，以后不如改名叫希莱特斯的智囊团算了。”
赫克特哼笑：“那也不坏，后面一锅端了方便。”
“……”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丽塔回想起来，仍然难以置信，“七年前，这一次，每一次都让所有人惊呼奇迹……”
“什么奇迹？我才不相信他的把戏。”赫克特的手指轻划，悬浮起的魔杖就在地上潦草地写起来，“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他一定隐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方法、秘密……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打破铁律。”
魔杖在地上写下了四行字：
等价交换
灵魂不可赎买
时间不可操纵
物质不可消灭
无论黑的白的魔法，又或者是巫术、炼金术，不管驭使的是鬼怪还是自然，都无法打破这众所周知的铁律——一条规则，三个禁忌。
但实际上，书上告诉你不能做的事，还是会有很多人去做的，只是代价惨重。打破魔法禁忌会造成各种无法预知的可怕后果，从灵魂的阴影、时间湍流、物质黑洞等等。疯狂的魔法师一向是社会三害之一，和政客与邪教相媲美。
“老师曾经试图无中生有，编织灵魂，他因此被星辰召唤。你曾试图操纵时间倒流……而希莱特斯，看似直接地消灭了物质，却没受到任何影响。他这七年间都没有再使用过这种‘橡皮擦把戏’，可这一次，他又一次施展，而且规模远胜上次。”
“规则与禁忌是对庸人的保护，却总难以限制大胆的天才。”赫克特抽着烟斗，因为这个话题而身体前倾，显出几分紧绷感来，“他和老师一样，都是绝顶的聪明人。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极为灵巧的手段，他的‘抹杀’一定藏有触发和限制条件，只是我们还没有察觉。”
“目前我们只知道，这种抹杀必然有一定的范围限制，远非无穷无尽的，否则他早该直接抹去所有环内的黑兽了……”
“还有他的传送也相当古怪，亚利塔纳提到了这点。”
“那只是尸斑霉菌。”赫克特淡淡道，“想来，那最初大概是希斯传授给现在的瓦尔哈拉的。”
“……原来如此。”丽塔恍然，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奇迹缔造者’啊。”
希特莱斯是操纵一片尸斑霉菌在远处组成了传送阵的临时符文。而他又一直住在危塔之上，那是塞伯里传送阵的中枢，因此只要他精准地把控时机，就可以不断地把自己短暂地传送到别的地方。
丽塔用魔杖敲她的椅子背，“你最近一个人去黑市和地窟太频繁了。太危险了。这次，又是因为上次那个二重身死亡时，你说的跑进来的‘脏东西’？”
“得我自己去，才能摸得清深浅。况且，的确有用，我盯上的那件物品，现在流进了脑髓俱乐部。”
“那岂不方便？——不对，你的意思是，对他只能一击致命，你不想让别人看出你一直在设法对付他。……那得费些周折拿了。”
赫克特没作声，算做默认了。阳光已经倾斜了，她的安乐椅微微旋转了个角度，她在扶手上抖着烟斗里的烟灰。
丽塔突然看到了赫克特那几乎小了一圈的手。她的脑子好像突然被啃空了一块，嗡嗡地响，这瞬间丽塔几乎后悔为她增加了那许多的负担。
她颤抖着说：“我开始觉得我做错了……不，是你做错了。你当时不该打断我的，就让我死去。你的魔力应该尽可能地保留，为最后一战……”
“那是黑潮。没有谁做错了，也别再去窥探命运的丝线。‘抓住时间’。”赫克特念了句古语，起身拿走了她手中的酒，不悦道：“你一直喝得太多，现在更像是想溺死在里面。”
“你也抽得太多了。”
“不知还能抽几斗了。”火焰一跳，赫克特手中又点上了一斗烟，此刻她站在丽塔面前却比她矮了大半个头，未施幻术的她已经只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了。
“被时间抛弃的你、被时间吞噬的我，我们这样的人，谈什么未来呢？”赫克特思及此，忽地笑起来，有些难言的凄凉况味，把酒瓶递回给了她，“让烟鬼戒烟，让酒鬼戒酒？‘抓住时间’，及时行乐吧。”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Chapter 3 剩下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