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心》阮尔AOM

11、摇摆

　　在原地静立片刻，确认贺飞扬确实离开后，气到头疼的江参才轻手轻脚推开病房门。
　　月光透过白纱洒在床尾，他的视线落在那团蜷缩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暖，唇角无声扬起。
　　他褪去衣物走进浴室，冰凉的水流从结实的胸肌蜿蜒而下，把一身的疲惫冲进了下水道。
　　跟两个蠢货争风吃醋，简直比连着值三天夜班还累。
　　今天他找人换了班，提早回来准备陪陪被冷落许久的小心，结果撞见了路尽起来偷人和贺飞扬听墙角。他怕小心尴尬，同时他也想看看小心对路尽起的态度，所以强压下了捉奸的冲动。
　　床单上还残留着丝丝缕缕陌生的气息，江参怒火中烧，他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强行转移了注意力。等身体回暖才侧身将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拥入怀中。
　　胸口触到僵硬的脊背，他心头一沉，“还没睡？”
　　听出了江参语气里的酸涩和不快，洛小心略带歉意的“嗯”了一声。
　　江参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今晚的事点破，就听到小心说：“本来想装睡的，见门外有动静，就过去偷听了。”
　　“小心…”江参只觉胸口剧痛，仿佛被怒火煮沸的血液涌上了喉头。
　　江参想问问小心，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两人的关系进入正轨，但他没脸问出口。他比小心年长那么多，理所当然的承担更多，这个问题该由他来思考，不能甩给小心让他发愁。
　　“宝宝，”他将鼻尖埋进对方后颈，“给我一个月，我尽快把手里的工作全都安排好，然后让丁叔把你的证件都拿来，我们去法国好不好？”
　　洛小心攥紧胸口的衣服，“那你爷爷怎么办？”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把这问题抛回给江参。除非他们都放弃自己执着的，从此隐姓埋名，不然江老爷子和洛川总有办法找到他们的。
　　江参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他爷爷怎么办，他在自己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是不会同意他当甩手掌柜的。刚才还嘲笑路尽起的处境，原来自己同样进退维谷。
　　两人在夜色里紧紧依偎，却有隔着跨不过的阻隔。
　　和江参去法国这件事，洛小心过去幻想过无数次，而且还得带上老张，一起去波尔多的酒庄尝最醇厚的红酒。可惜现在是不敢想了，他的命数已定，何必拉着江参陪他去折腾一圈呢，没意义了。
　　想到本来有机会去追求的梦想彻底被扼杀了，洛小心失落到想拉着洛川一起去死，但没有洛家他或许早没了。这笔账算来算去，永远算不清到底谁更亏欠谁，算了，于是他强迫自己不再想洛川，而是反刍刚才偷听到的话。
　　洛小心没想到贺飞扬竟然对他有想法，太骇人听闻了，比老张以前给他讲的掏心掏肺的山村野鬼还惊悚。
　　因为他一直以为贺飞扬喜欢洛川！
　　要知道贺飞扬在学校里和他避嫌到形同陌路，他都忘了还有个人知道他和洛川的关系了，但贺飞扬却总殷勤地围着洛川打转。打完球递过去的矿泉水都是拧好的，还捧着叠好的毛巾在旁边低眉顺眼的候着，以及时不时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
　　从前洛小心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眼神都理解为小三的挑衅。
　　搞半天贺飞扬是冲他来的。
　　那这人堪比勾践啊，为了挖墙脚都能放下身段给大房当丫鬟，卧薪尝胆也不过如此了。
　　佩服佩服。
　　傅蹊每次看到前好兄弟这副狗样就气的跳起来骂，但贺飞扬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突然抽风，成了别人的跟班。
　　一见钟情见多了，一键变狗真是稀奇。傅蹊甚至怀疑该不会洛川撞见过贺飞扬吃屎，拿这个做把柄奴役他兄弟。
　　当年转学，是洛川先入学，洛小心还在术后恢复期，耽搁了两个多月才去学校。两人长的不像性格也天差地别，哪怕都姓洛，班里人也没把两个人往一块扯。
　　至于与贺飞扬的渊源，要追溯到一场饭局。组局的人是贺飞扬的父亲，他还特意强调让洛远山把两个孩子都带上。
　　这事儿发生在洛小心入学后没多久，洛远山第一次没尊重洛川的意见，按着他的头去参加了那场晚宴。
　　洛家对外从未提起过有个养子，看来对方是下了功夫好好查过洛小心的身世。这个小细节洛远山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贺渊这么做不过是出于礼数周全，但洛川可不这么认为，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事儿一定有猫腻。
　　席间贺渊先是盛赞刚夺得全国青少年排球锦标赛冠军的洛川年少有为，又顺嘴夸了句缩在角落一直当隐形人的洛小心为人低调稳重，最后语重心长的拍拍儿子的肩膀，告诉他交朋友就得交洛川这样为国争光的。
　　洛远山再显赫也不过是个商人，皇城根下的贺家主动向他递橄榄枝，那真是求之不得，于是嘴上推说不敢不敢，恭维贺少爷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又忙不迭的起身拉着洛川向贺渊敬酒。
　　洛川对父亲自作主张给他安排朋友这件事很恼怒，又碍着贺飞扬的家世不好拒绝，等大人都离席后揪着撞破他和洛小心关系的混账气急败坏的臭骂，并警告他不许把洛家还有个养子的秘密泄露给任何人，更不许在学校里接近洛小心。
　　贺飞扬急忙点头，并且赌咒发誓，才勉强平息了洛川的怒火。
　　当时洛小心对洛川过激的反应很难理解，有他这样一个哥哥，真的是特别丢人的事吗？
　　看贺飞扬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应该不会闹到他跟前来，洛小心就没再多为他花心思。那路尽起呢，会就此放手吗，还是新仇加旧恨，反过来报复他呢？
　　从江参怀里挣出来，洛小心抱着床头的小熊倚着床头坐好，指尖逆着绒毛胡乱搓了几下，又泄气地将它搁在一旁，声音低软地唤道：“江参…”
　　他多想和之前一样，把对路尽起的所感所想都向江参倾诉，但今晚的事，好像江参已经不适合做倾听者了。
　　和小心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如果不能准确读懂他的心中所想，那也太差劲了，江参跟着坐起身，细心将小熊被揉乱的绒毛抚平。
　　“小心，不管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都改变不了我在你心里最特别的位置不是吗？”江参低头吻上他的眼尾，“你依然可以像从前那样，把快乐或者苦恼讲给我听，说吧，我一直都在。”
　　洛小心难过的垂下眼睛，“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路尽起，怎么办啊？”
　　刚把人赶走时，洛小心急匆匆的销毁痕迹，没来得及回味别的感受，等他站在房门听完两人的对话，心里横竖不是滋味。
　　好像有点不舍，尤其是听到路尽起离开时的脚步，他差点想冲出去把人叫住。
　　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给路尽起一个拥抱，算是给两人之前错位的友谊画个句号。
　　说到底，是他擅自的关心让路尽起产生了误会，还导致班里还流言四起，人家鼓起勇气来找他要个答案，结果平白受了这么大的侮辱。
　　都怪他。
　　江参轻抚着他的发丝，快被嫉妒冲昏头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扮成知心的妈妈来帮孩子解决感情问题。他面对洛川都不会这样失控，因为他笃定小心不会爱上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路尽起不同，他和小心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是可以惺惺相惜的同类，如果不是因为路尽起太骄傲，不肯坦露自己的脆弱，或许早就能与小心相拥着舔舐彼此的伤口了。
　　“那你能告诉我，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江参尽力维持着温和的笑意。
　　要让情感迟钝的小心意识到喜欢，必定存在某个契机。不是今夜，便是上学期竞赛风波那次。
　　“应该是上学期吧，他帮我澄清谣言的时候。”洛小心抱着曲起的双膝，将脸侧靠在膝头。
　　或许更早，你渴望谁，就会成为谁的奴隶，当路尽起的一喜一怒可以牵动洛小心的心绪时，喜欢就已经萌芽了。
　　“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倒是没跟我讲过，还是管家告诉我的，是他的帮助让你很感动吗？”江参耐心的问。
　　没和江参提起，是洛小心回想起那件事就会联想到那晚的意外，也就不愿意说了，而且他也不想让江参知道自己那么渴望和人触碰。哪怕冒着被臭骂的风险，在情绪上头的瞬间，他还是抵受不住诱惑，想方设法的找最蹩脚的借口也要深拥路尽起。
　　“不止是感动，”洛小心端正了神色，“从来没有人把我的学业看的很重要，你和老张，还有丁叔叔更多的是盼着我身体健康。洛川呢，他巴不得我辍学在家，洛远山和宋怡更不用讲了，看到我书念的比他们亲儿子好，比踩到屎还难受，所以被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其实也没把读书当回事，每天浑浑噩噩，从没想过未来。
　　“我努力学习，考到第二名，还有去参加竞赛，都是想离路尽起近一点，”洛小心抬起清澈的眼睛，“我承认，比起喜欢，对路尽起的仰慕更多一些，他好像不论身处何处、遭受什么，哪怕明天就要死掉，也会朝着定好的目标努力而不受任何影响。”
　　他试探着问：“江参，你说这是喜欢吗？”
　　江参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你对我的喜欢又是哪一种。
　　“或许吧，”江参牙都快咬碎了，“还有吗？”
　　不如就在今夜受够这凌迟。他自嘲地想。
　　“有，当然有。”洛小心眼睛亮亮的，他抱住江参的胳膊。
　　“他逼着诬陷我的人给我道歉并让他受到应有的处罚时，我觉得自己有爸爸了，”洛小心语气激动的有些颤抖，“他和我幻想中的父亲在那一刻重叠，理智、坚定又勇敢，当时我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江参。”
　　他忘了向路尽起说谢谢，不只是因为洛川分了心，还有一点，他把自己代入了被保护的孩子的角色，父亲给予孩子关心和支持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生分的说谢谢，只需要蜷在对方怀里撒个娇就够了。
　　洛小心看到江参脸色不太对，退回来重新坐好，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小熊的耳朵，他知道这些话吐露给江参听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可他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倾听者了。也许他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了，一直活在幻想里不健康，他摸摸脆弱的心口，算了，身体都这样了，追求精神健康有什么用呢？
　　爸爸？江参可以接受丁肃在小心生命里扮演这个角色，但绝不容许路尽起捡漏。他气的都不会呼吸了，心脏跳的快把肋骨撞断了。
　　但他还是握着洛小心的手贴到自己的胸膛上，“我能理解，小心，我怎么可能不懂你说的那种感受，但是我想告诉你，你不用仰望别人，因为你也是一个勇敢的小孩。”
　　洛小心抽回手，“如果有的选，我才不想当什么勇敢坚强的小孩，这真的算夸奖？还是被命运逼到走投无路的自我安慰？”
　　“对不起，小心，我说错话了，是我没用，让你反复受苦，”江参将人拥入怀中，“所以你想怎么做，我帮你把路尽起叫回来，你们把事情说开好吗？”
　　洛小心惊讶的瞳孔皱缩，他没想到江参爱他到这种程度，能容忍自己去向他人表露心意。
　　他心动了，但是想到自己时日无多，轻轻摇头，“算了，错过就错过吧，我只剩那么一点点时间了，没必要再去招惹他了。”
　　说清楚又能怎样，路尽起生在那样戏剧的家庭里，就注定了无法接受喜欢的人身边还有其他人存在。他不可能为了路尽起松开江参的手，在感情上他贪婪如和珅，只要是能补上缺口的爱他都要。
　　“嗯，那就别去纠结了，虽然路尽起确实不错，但我家小心值得更好的。”江参刮了下洛小心的鼻头，打趣道。
　　“更好的？”洛小心仰起脸，半开玩笑问：“那你觉得贺飞扬怎么样？”
　　他一直想养只小狗，可惜江参总说长毛动物对他的呼吸系统不好，洛川也明令禁止在家里养宠物。最重要的，他早上根本起不来床，更不能剧烈运动，真养了还要麻烦丁叔和江参帮他遛狗。
　　可是养跟小狗一样人就不用考虑这些了，贺飞扬不掉毛，还能自己遛自己，简直太完美了。
　　江参扶额，脑子里又浮现出贺飞扬推销自己的蠢相，“再挑挑吧，好吗？宝宝，虽然弱智不会通过行传播，但我还是担心你跟他待久了，会被影响智力。”
　　…
　　……
　　他当然想要。人活着需要阳光、空气、食物与水，而江参就是他的氧气，离开稍久便会窒息。
　　站在医院大门的路尽起把耳机摘掉，后面的动静他听不下去了。
　　洛小心入院后，他黑进系统看完全部病历，咨询了十多个专家都说情况不乐观。他的人生从得知这个消息后如脱缰的野马开始失控，接连逃了一个星期的学。如果放弃保送他可以骗自己是不喜欢那所学校，但这几天躲在酒店做的事，就没办法自欺欺人了。听说洛小心办了退学，他以为对方是打算好好的接受治疗，没想到是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在消极的等死。
　　怎么办？江参都没办法了，他路尽起也不是神仙，能大手一挥帮洛小心续命。
　　还有一个办法，只要把洛小心从他的人生里剔除出去，就能马上回到以前的状态，还有一年他就能摆脱路家和肖平了，不该因为将死之人摇摆不定的。
　　可是他不甘心，是洛小心先来招惹他的，现在又想甩开他，没那么容易！
　　正要离开时，贺飞扬一步三回头地从住院部晃出来，身上沾着一股儿消防通道的土腥味。中间他折回去五六次，又怕被江参叫来保安给抓了，只能放弃。他是个男人，好面没毛病，万一让小心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就太丢脸了。
　　“哎？学霸，好巧啊，你也没走呢？”贺飞扬小跑过去，热情的朝路尽起打招呼。
　　说不定以后大家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他得和三姨太搞好关系，不然路尽起要是偷偷往他蛋白粉里掺优乐美就坏了，唯一能勾引到老婆的优势就没了。
　　路尽起完全没有跟贺飞扬说话的欲望，但贺小狗看不懂人的脸色，他摇着尾巴凑上去，“学霸，要不咱俩再上去吧，说不定江医生晚上又会被叫到急诊去帮忙呢，到时候你进去跟小心再好好聊聊，我帮你望风，怎么样？”
　　有人陪着，他的狗胆又大起来了呢！
　　路尽起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趴墙根偷听的怪癖啊？”
　　“嘿嘿…”贺飞扬摸摸脸，不好意思道：“有点吧，但是不严重，你放心，等咱们以后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小心招你侍寝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趴门口偷听的。”
　　路尽起无语到想吐血，他都分不清是被贺飞扬的蠢话气的，还是因为要从生命里把洛小心剜掉才会胸口疼到挺不直背。
　　如果世界上人人都是贺飞扬这样没心没肺的二货，八成也就不会有战争了。
　　扯远了，医院进进出出的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夜空，路尽起听得心烦，不再停留，转身没入夜色。
　　贺飞扬一脸纳闷，又怎么了这是，学霸的脾气还是这么怪，而且真没礼貌，连个再见都不跟他讲，什么玩意儿。
　　说真的，他可以忍受洛川和江参的地位压他一头，毕竟这两位和小心是从上海时就认识的，但是路尽起他凭什么啊，他们是同一天认识小心的，而且还是他先喜欢上小心的，要不是他一直恪守本分，怎么着也不会让路尽起先和小心表白啊。
　　朝着那道消失的背影，贺飞扬不服气地龇了龇牙。切！装个屁，大家都是妾，谁又比谁高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