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升煕》萤木三章

35、第 35 章

　　正午的阳光斜斜洒进客厅，季升便被一个电话匆匆叫去了公司。

　　一旁正在整理行李的沈姨微微一愣，随即利落地挽起袖口，转身走进厨房，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很快从里头传来。

　　沈姨不愧是操持了几十年家务的行家，切菜声如珠落玉盘，油花在锅中爆开的香气顺着门缝飘出。不过一个小时，三菜一汤已整整齐齐摆上餐桌。

　　翡翠虾仁晶莹剔透，糖醋小排裹着琥珀色的酱汁，清炒时蔬还挂着水珠，耀耀洗好手，欢呼着爬上椅子，举着勺子直戳向最爱的糖醋小排。

　　“慢些慢些，烫着小嘴！”沈姨笑着用公筷给孩子夹菜，转头又往临熙碗里添了勺乳鸽汤，“这是今早从北京带过来的老鸽，加了枸杞党参炖的，孩子你得多补补。”看着碗里浮着的油花，临熙眼眶微热——自从独自带孩子，她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精心熬制的汤羹了。

　　沈姨边布菜边讲季升的儿时糗事：“五岁那年非要在院里挖‘宝藏’，结果把老爷子的牡丹枝儿全刨了；六岁时非要学骑自行车，结果冲进邻居家菜园子，把人家新种的黄瓜秧全压折了……”

　　临熙忍俊不禁。

　　微信提示音不时打断笑语。

　　季升发来会议室的照片，玻璃白板上写满融资方案；又拍了下楼迎接潜在投资人的场景，配文“穿灰西装的就是王总”。

　　原来这次紧急回公司，是因为资金缺口迫在眉睫。

　　尽管季升父亲注资救急，但科技研发如同填海，永远需要新鲜血液。

　　北京朋友牵线的投资人对项目很有兴趣，得知季升返沪，竟主动提出周末飞来实地考察，季升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只好西装革履地周旋在会议室，手机屏幕却始终亮着与临熙的对话框，闲暇之余就汇报自己的动态。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餐厅里，沈姨又端上刚出锅的桂花糕，耀耀举着小叉子吃得满脸都是。

　　临熙望着空着的座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突然收到新消息：“陪客户去吃饭了，你们先吃。”她默默叹了口气，夹起一块糕点放进耀耀碗里。

　　墙上的钟表静静地走着，时针也翻山越岭，即将抵达“10”。

　　临熙一边叠着耀耀的小衣服，不时地瞄着手机屏幕，季升的消息回复间隔越来越长，最后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已过去一个多小时。

　　客厅角落，沈姨正将耀耀的玩具车轻轻收进收纳箱，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孩子。

　　老人不时抬头看向玄关处的挂钟，或瞟向虚掩的入户门，每隔几分钟就借口查看门锁，实则在张望楼道里是否有脚步声。

　　临熙咬了咬下唇，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终于按下发送键：“你那边结束了吗？少喝些。”

　　十多分钟过去，对话框依旧安静得可怕。

　　就在临熙攥着手机准备拨打电话时，屏幕突然亮起。

　　新消息带着轻微的震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又转场酒吧了，这王总挺难缠，拐弯抹角地说没看过外滩的夜景。我们现在在外滩这边的屋顶酒吧，我没喝多，和晏飞一起，放心吧，等下就回去，你先睡吧。”

　　紧接着，定位图标在对话框弹出，附带一张外滩夜景图——璀璨的霓虹倒映在江面上，万国建筑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画面右下角还能看到半截酒杯，晏飞的影子映在杯中，谈笑风生。

　　临熙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窗外的夜风掠过纱帘，带来些许凉意，也吹散了些空气中的焦虑。

　　临熙将季升的消息转述给沈姨，劝这位奔波整日的长辈早些歇息，自己也打算去洗漱。

　　正当她转身之际，手机突然发出清脆的微信提示音。

　　她下意识以为是季升的回复，却在点开屏幕的瞬间，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消息来自“丹丹”。

　　“临熙姐，小升哥从北京回来后直接来我这了，我们现在在酒吧陪客户，他喝多吐了，这么晚商场也关门了，你方不方便帮我送套他的衣服呢？最好是他没穿过的[调皮]麻烦你啦！”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弹出，还附上一个带着暧昧意味的害羞表情：“对了，今晚他也不回去了[害羞]谢谢你呀”

　　最后是一串地址与定位：“复兴西路320号，Nocturne Bar，等到了发我消息呀[感谢]”

　　临熙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烫。

　　她盯着屏幕上的地址，眉头拧成死结。

　　这并非是季升此前所说的外滩，而是反方向，离季升家仅十分钟车程的徐汇。

　　临熙心跳如擂鼓，理智与直觉在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她机械地按下发送键，回了一个“好”字。

　　几乎是瞬间，她将聊天记录截图转发给季升，随即拨通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中，她数着自己紊乱的呼吸，直到听筒里终于传来人声。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临熙语速极快，像连珠炮般倾泻而出，“那个丹丹给我发消息了，我截图发你。她让我去徐汇的一个酒吧，说是你喝多了，让我给你送衣服。我过去一趟，争取拍张她的照片回来给你看。”

　　临熙稍一停顿，声音放低：“还有，我觉着你今天的客户有问题，你别声张，咱俩微信联系。”

　　电话那头，季升反应迅速，在她开口的瞬间便佯装困惑地“喂”了两声，最后故意提高音量，佯装恼怒道：“你打错了！”

　　挂断电话，她快步走进次卧。

　　沈姨仍在整理行李，见她神色慌张，立刻停下手中动作。

　　“沈姨，季升喝多了，我去接他。”临熙挤出一句解释，沈姨却笑眼弯弯，满是欣慰：“快去吧，路上当心，耀耀有我守着。”

　　回到卧室，临熙随手找出季升的一套换洗衣物，胡乱塞进纸袋。

　　她顾不上整理仪容，套上外套、抓起车钥匙便冲出门。

　　直到坐进驾驶座，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三条未读消息，皆是季升发来的：

　　“老瑞的酒吧！他已经赶过去了”

　　“你别害怕，我这就过去”

　　“还有，任何人给你的东西都不要喝”

　　临熙的呼吸陡然急促，指尖在方向盘上打滑。

　　她颤抖着回复：“你最好别出来，万一这个客户就是来盯着你的，那你一离开就露馅了。”

　　“好，你放心，我有数。”

　　深吸一口气，她发动引擎。夜色中，车灯刺破黑暗，但胸腔里翻涌的不安，随着油门的踩踏愈发汹涌。

　　午夜的街道浸在浓稠的墨色里，稀疏的车灯宛如深海中摇曳的磷火。

　　临熙的车碾过梧桐树影，十分钟后稳稳停在复兴西路320号。

　　雕花铜门带着岁月的厚重感，推开时发出低沉的吱呀声，暖金色的光如融化的蜂蜜般漫过她的脚踝。

　　酒吧内并非预想中的昏暗，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明亮——复古水晶吊灯投下细碎的光斑，在墨绿色丝绒沙发上跳跃，衬得大理石台面温润如玉。

　　人虽不少，却不显拥挤，三三两两的客人散落在各个角落。

　　爵士钢琴声像薄雾般弥漫在每个角落，恰到好处的音量将邻桌的交谈织成模糊的背景音。

　　临熙挤过吧台边零星的高脚凳，最终在最里侧无人的角落落座。她将纸袋放在右脚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我到了”——这条消息同时飞向两个对话框。

　　季升的回复几乎瞬间弹出：“好，老瑞也到了”，而“丹丹”的头像依然沉默。

　　“女士需要点什么？”酒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临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目光扫过酒单上繁复的名字，喉咙发紧：“一杯柠檬水，我……我在等人。”

　　水晶杯在她面前落下，临熙双手交叠握住冰凉的杯身，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凝结的水珠。她的视线每隔十秒就要扫过屏幕，同时借着举杯的假动作，用余光扫视全场：

　　右后方卡座里，一对中年情侣在低声交谈；

　　另一个卡座里，几个年轻女孩举着缀满樱桃与薄荷叶的鸡尾酒自拍；

　　吧台另一头独自小酌的男人西装革履；

　　靠窗的长桌旁，四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男女正在玩牌；

　　最热闹的是中央的环形沙发区，七八个异国客人围着冰桶大声说笑……

　　临熙的视线如探照灯般扫过整个酒吧，却始终没找到记忆中那个精致的脸庞。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在柔软的皮革座椅上留下浅浅的压痕。

　　就在失望几乎要漫上心头时，二楼半封闭的雅间突然闯入她的视线。

　　那雅间的磨砂玻璃宛如一层神秘的面纱，将里面的景象遮掩得若隐若现。

　　透过这层朦胧的屏障，人影们的轮廓忽明忽暗，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捉摸的神秘感，仿佛在演绎一场无声的哑剧。

　　灯光透过玻璃的纹路，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散落的星子，又像是一个个未解的谜题，牵引着临熙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跳也随之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