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后一只小龙虾》黄心木薯

9、第 9 章

　　夏夏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站在原地，脑子完全不会转了。

　　他怎么……怎么会跟小龙虾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他、他就是……小龙虾？

　　但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小龙虾已经灭绝四十年了，他怎么可能会是小龙虾？

　　他没有父母，没有族群，自出生便形单影只，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他当然好奇过自己的来历。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整片水域没有任何一个生物能听懂他说话？为什么他既没有父母，也没有族群？
　　但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他只能通过与自己长相有几分相似的河虾，猜到自己大概也是一只虾。

　　后来他变成人，开始学习，开始读书，才知道就算是一片死水塘，时间久了，也会慢慢生出鱼虾。

　　他就开始想，会不会在自己还是一颗卵的时候，不小心沾在了一只鸟的羽毛上，被飞鸟带离自己的父母、族群，落在一片陌生的水域里，逐渐孵化成长，从此孤身一虾。

　　后来他遇到尤拉，化作人形，与其相依相伴，不再孤单。

　　他清楚自己很难再与父母团聚，所以从未动过去寻找它们的念头。只要他知道，在离自己不远的某片水域里，生存着自己的亲人，就心满意足了。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有可能是一只小龙虾。

　　是一个在世界上早已灭绝的生物。

　　亲人和族群，又怎么可能还存在？

　　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孤独，再次萦绕在夏夏心头，甚至比从前来得更加凶猛、剧烈，连尤拉的陪伴都不能消解分毫——那是基因即将消亡所带来的荒凉之感。

　　他怔怔地抬眼，发现尤拉的神情也十分复杂。

　　察觉到他的目光，尤拉偏头望过来，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撞。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小龙虾长什么样，而且他比夏夏更熟悉他的原身，几乎能确定夏夏就是一只小龙虾。

　　相比于夏夏的茫然惶恐，尤拉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心头猛然涌上一股狂喜。

　　如果……如果夏夏真的是小龙虾，如果那被人类捧上神坛的无上美食并未消亡，那这些天他一直苦恼的事情，岂不是就能迎刃而解？

　　那他攻占地球的计划……将会变得无比顺利！

　　“诶？你们怎么了？怎么不走了？”余苏顺着长廊走出一大段，才发现夏夏与尤拉还站在原地。

　　尤拉的神色在绚丽的光影下有些变幻莫测，他最后看了眼飘浮在空中的虚拟小龙虾，朝余苏歉疚一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我们先走一步，余小姐慢慢逛。”

　　说完，不顾余苏欲言又止的挽留，拉着夏夏的手走出博物馆，骑着电动车匆匆回了家。

　　电子锁“滴”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喵呜～”

　　玛利亚迈着优雅的小步迎上前去，在正换鞋的两人腿边绕来绕去，甩着尾巴撒娇，努力夹起嗓子，发出的却还是沙哑低沉的烟嗓。

　　往常夏夏都会被逗笑，鞋也顾不上换，先狠狠挼一把再说，但今天谁也没心情逗它。

　　两人相继在沙发上坐下，一时沉默无语，相对无言。

　　小公寓第一次在两人都在的情况下这么安静，玛利亚察觉出不对，不再缠着他们要抱抱，乖乖伏在一边，金黄带点碧的眼睛疑惑地转来转去。

　　尤拉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那是他在博物馆的商店里买的小龙虾科普图册，上面印有超清小龙虾大图，还详细绘制了小龙虾的解剖图。

　　他仔细看过每一页图片，将之与记忆中夏夏的原身对比。

　　夏夏呆坐在一旁，仍有些恍惚。

　　他不经意一瞥，目光落到了桌上的便当盒上。

　　在原计划里，他们逛完博物馆后，会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公园野餐，两人吹着微风，一边吃小食一边闲聊。

　　但现在，精心准备的便当盒已无人有心情再去品尝，只能放着慢慢变冷。

　　尤拉翻看许久，心里几乎已经确定夏夏就是一只小龙虾，不过他还是抓过夏夏的手，语气郑重地说：“夏夏，我们要确认一下你的身份，所以这些天你需要暂时变回原身。”

　　夏夏闻言有些愣，他竟然还能变回原身？

　　尤拉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盒子，输入密码，锁扣弹开，两枚小小的药丸躺在里面。

　　“别担心，这个药没有副作用，等过一段日子，你就能重新变回人类。”见夏夏直勾勾地盯着那两枚药丸，尤拉以为他是在害怕，于是出言安慰。

　　夏夏：“我吃了它……是不是就能帮到你？”

　　尤拉一愣，神情温柔下来，他点点头，说：“如果你真的是小龙虾，我此生追求的梦想，或许就能实现了。”

　　夏夏安静片刻，忽然笑了，他伸手拿过一粒药丸服下：“能帮到你就好。”

　　没过一会儿，夏夏就感觉身体开始发热，心跳越来越快，眼前的物体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像是身处梦境一样飘忽不定。

　　突然，他身体一轻，整个人轻轻落在了沙发上。

　　夏夏低头看去，一对巨大的鳌足出现在眼前，暗青色的甲壳泛着坚冷的光。
　　他又变回一只虾了。

　　尤拉将不足半个巴掌大的小虾托在手心，仔仔细细与解剖图对比，不放过每一处微小的细节。

　　许久之后，他合上图册，看着那双小黑豆一样的眼睛，下了结论：“夏夏，你当真是一只小龙虾。”

　　.

　　夏夏又过回了当一只虾的生活。

　　尤拉替他将宠物店的工作辞了，让他安心待在家，以后也不必再出去工作。

　　夏夏有些不乐意，他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虽然工资低，但他干得很开心，每天都能摸到很多可爱的猫猫狗狗。

　　而且他进步很快，宠物店里的活干起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最近还跟着余苏学了如何给宠物洗澡、修剪毛发，做个简单的造型都不在话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猫猫狗狗都很喜欢他，不管是脾气暴躁的，还是胆小害怕的，在他手里都会奇异地平静下来，一心一意抱着他的手舔，完全顾不上挣扎、撒泼，洗澡吹毛都十分顺利，因此收获了很多回头客，就连苟旬也开始对他刮目相看，态度与从前相比好了许多。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人类社会的生活了。

　　起初他对人类社会好奇又恐惧，对成为人类这件事有着莫名的排斥，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喜欢当一名人类了。

　　他不想再变回一只虾，待在小小一个水缸里，每天漫无目的地空想。
　　他想走出家门，去感受太阳，感受风，感受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

　　但尤拉说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只有待在家里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在尤拉恳切的目光下，夏夏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只是一只没有梦想的小龙虾，如果能帮尤拉实现梦想，他会很高兴。

　　天才微亮，尤拉就出门了。

　　他最近一直这样，忙得几乎没有时间休息，甚至有时候晚上都不会回来。

　　夏夏趴在浅水盆里，用鳌足划拉套着防水袋的手机。

　　余苏这几天一直在给他发消息，一边怒斥他不声不响就离职，一边说很想他，还抱怨新招的临时工不好相处，夏夏一点一点打字回复，好长时间才输完一句话，又惹得余苏抱怨连连，说他回消息慢，态度敷衍。

　　余杭也时不时来关心他，问他有没有空，约他出门吃饭。
　　夏夏只能回复他最近在忙，抽不出空。

　　就连苟旬都加上了他的好友，问他辞职是不是因为工资太低，钱的事好商量，他可以给自己涨工资。

　　夏夏看到这儿忍不住笑了，欣慰于自己工作能力得到的极大认可，毕竟连苟旬都说出“钱的事好商量”这种话来挽留他了。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夏夏发现苟旬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坏人”。

　　他脾性恶劣，对员工很苛刻，每天都在试图用各种方式压榨他们，让他们干更多的活，却不肯多出一分钱，是余苏口中不折不扣的“周扒皮”。

　　但这样一个人却会无偿救助流浪猫，将抠抠搜搜省下来的钱全花在那些脏兮兮的小家伙身上，不会声张也不求回报。

　　人类真是复杂。夏夏再次感慨。

　　夏夏已经习惯当一名人类，而尤拉又没时间陪他，为了防止夏夏无聊，尤拉买了一个大大的浅水盆，让夏夏能随时爬出来，在家里自由活动，既能玩手机，也能在沙发上看电视。

　　玛利亚在夏夏变回虾那天就被送去了宠物店寄养——没办法，对现如今的夏夏而言，玛利亚就是他最大的威胁。

　　这天，夏夏照旧伏在浅水盆里，一边夹着水草往嘴里送，一边懒散地看长达八十集的狗血伦理剧。

　　突然，他动作一僵，脑袋一阵阵发晕。
　　鳌足脱力，水草跌落在浅水盆里，夏夏难受地伏趴在水里，关节处传来愈发强烈的痒痛。

　　他感觉自己坚硬的甲壳正在变软变薄。

　　这种感觉很熟悉。
　　他知道自己又要开始蜕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