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后一只小龙虾》黄心木薯

1、第 1 章

　　“夏天到了，又到了吃小龙虾的季节——”

　　“上一次吃小龙虾，还是四十年前的事呢！”

　　“真羡慕你，竟然吃过小龙虾，我连见都没见过。”

　　“那我比你好些，年轻的时候在高档酒店端过盘子，趁机闻过香味。可惜那时候太年轻，穷得根本吃不起！”

　　他感叹地一拍大腿：“要是早生十年，老子怎么都得尝尝那是个什么味儿！”

　　大排档角落，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撸串，一边咕咚咕咚地往下灌啤酒，一边感慨万分。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旁边走过，闻言脚步一顿。

　　他来到地球才半个月，类似的对话已经听到过好几次了。

　　不论是豪门名流的晚宴，还是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都有人用怀念感慨的语气提起它——

　　小龙虾。

　　尤拉目光深沉，这小龙虾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在灭绝四十年后还让地球人如此念念不忘？

　　他一边想一边步履匆匆地离开大排档，穿过一栋栋高楼，来到一间与他穿着打扮格格不入的地下室。

　　地下室照不进半点日光，若不开灯，便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青苔与霉菌混合的味道，令人十分不适。

　　但尤拉毫不在意，打开灯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自己的床头柜。

　　掉漆的木柜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玻璃鱼缸，缸底铺着漂亮圆润的鹅卵石，一只青黑色的小虾在里面游动。

　　看见尤拉朝自己走来，小虾激动地挥舞着鳌足，在水中上下扑腾。

　　尤拉见状笑起来，他单膝跪下，一边将手伸进鱼缸，一边说：“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虾轻轻夹住尤拉探入水中的食指。
　　下一刻，控诉的声音在尤拉脑中响起：“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等了你好久！”

　　尤拉安抚地蹭蹭小虾的头：“今天的事有些棘手，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小虾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总是这么说。”

　　尤拉于是举起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那能不能请夏夏看在赔罪礼物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

　　他单手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展露在鱼缸前：“我跑了好几个湖，才采到这些水草。”

　　“黑藻？”夏夏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竟然真的找到了黑藻！”

　　盒子里有个装着水的玻璃皿，鲜嫩的水草一看就十分可口！

　　尤拉温柔地笑起来：“今天是我们认识十五天的纪念日，答应过你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也要为你寻来。”

　　夏夏隔着透明的玻璃与他对视，一双黑豆豆眼里满是感动：“尤拉，你对我真好。”

　　尤拉将黑藻洒进鱼缸，满眼怜爱地看着小虾用钳子一点点夹起，慢慢吃掉。

　　直到夏夏吃饱喝足，满足地晃了晃钳子，在一块光洁的鹅卵石上趴下，尤拉才收回目光，起身朝简陋的卫生间走去。

　　夏夏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今天又到了该吃药的日子。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尤拉再次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枚红褐色的丸子。

　　他将丸子捏碎，督促夏夏一块一块吃干净。

　　夏夏其实不喜欢吃这种“药丸”，味道怪怪的，还那么大一颗，它要吃好久才能吃完。

　　但它很听话，尤拉让它吃，它就乖乖地吃掉。
　　毕竟尤拉总不会害它。

　　“已经吃完三次了，明天你的身体应该就会发生变化。”尤拉将手伸进水里，夏夏顺着他的手指爬到掌心，“今晚就跟我一起睡在床上吧。”

　　睡在床上？

　　夏夏有些疑惑，它转动眼珠，看了看尤拉那张干涸得没有一滴水的小床：“可是你的床上没有水，我会渴死的。”

　　虽然它学识浅薄，甚至不能与其他生物交流，至今只听得懂尤拉的话，也还是知道自己离开水会死。

　　“放心吧，不会让你渴到的。”尤拉取出特意准备的果盘，将小虾放进去。
　　他往里浅浅地倒了些水，刚好没过小虾脊背，然后将果盘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

　　夜已经很深了，夏夏却丝毫没有睡意。

　　白天尤拉要出去“工作”，它太无聊，只能睡觉，所以晚上很难再睡着。

　　但它很懂事，从没跟尤拉抱怨过，也没有要求尤拉一直陪着它。

　　能隔着一层玻璃静静地看尤拉熟睡的侧脸，它已经很满足了。

　　今天更是连那层透明的玻璃都没有了，它如果爬到果盘边缘，甚至能用钳子触碰到尤拉的头发。

　　夏夏崇拜地看着尤拉，心中不住感慨：尤拉真厉害，没有水竟然不会渴死！

　　为了让这种幸福的时光更持久，夏夏决定今天晚上不睡了，它要一整晚都盯着尤拉看！

　　但明明以前晚上都不会困，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夏夏越是想要坚持，越想保持清醒，眼皮就越是沉重，渐渐的，脑子也晕乎起来。

　　不知不觉中，它还是睡了过去。

　　翌日，还在熟睡的夏夏翻了个身。

　　“砰——”

　　有什么东西掉在水泥地上，哐叽哐叽滚了几圈。

　　尤拉闻声睁开眼，枕头另一侧传来陌生的呼吸声。

　　他似有所感，慢慢转头看去——

　　小夜灯昏暗的光线下，映出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年，他睡得正香，栗色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大半眉眼。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但尤拉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夏夏。

　　尤拉专注地看着这张脸，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低声喟叹道：“夏夏……”

　　似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少年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睡眼惺忪的脸上迷茫愈甚，忍不住喃喃了一声：“……尤拉？”

　　听着他依赖的呼唤，尤拉笑了，拨了拨他的额发，让那双清亮的眼睛完完全全显露出来：“恭喜你，夏夏。以后你就是一名人类了。”

　　夏夏一愣，似是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眨着眼困惑地看着他。

　　直到尤拉将他从床上拉坐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

　　数对足消失不见，只剩两条修长的腿，有力的钳子变作柔软的双手，青黑色的外壳成了白皙的肌肤。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身体，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我……我变成人了？”

　　“是的，你变成人了，变成跟我一样的人类了。”

　　尤拉找来一件自己的衬衫给他穿上，托着他的双手，带着他在地上走了几步。

　　只用两条腿走路的感觉很奇怪，夏夏小心翼翼地来回走了几圈，依旧有些迷茫不安：“我怎么……怎么会变成人？”

　　“变成人不好吗？”尤拉疑惑地看着他，“变成人以后你就不再依赖水，不用一直待在鱼缸里。”
　　“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我出门，和我说话也不再需要抓住我的手，你甚至还能跟别的人类交流。”
　　“你……你不喜欢吗？”

　　他一直以为夏夏也是希望变成人的，所以没有事先与他商量过，现在才惊觉他有可能不想成为一个人类。

　　喜欢吗？

　　夏夏其实不是很喜欢。

　　他在遇到尤拉之前，在野外独自生活时，也曾见过人类。

　　但他那时胆子小，虽然好奇，也只敢远远躲在水底，在石块底下悄悄观察他们。

　　也正是这份胆小，让他从那场浩劫里捡回一条命。

　　——那张抓住了无数鱼儿的大网没能将他一起带走。

　　人类的可怕从此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他并不喜欢人类。

　　但是……如果他变成人类，就能跟尤拉一起出门，再也不用在房子里孤独地等待。

　　晚上，他还能跟尤拉睡在一张床上，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这样想想，变成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夏夏露出笑容，高兴地说：“我喜欢的。”

　　尤拉松了口气，笑道：“还好你喜欢。”

　　但夏夏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突然让我变成人类呢？”

　　他话音一顿，不确定地问：“你是不喜欢我原本的样子吗？”

　　“怎么会！”

　　尤拉急切地说：“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生物，不然我也不会第一眼就被你迷住！”

　　听他这样说，夏夏的脸有些发热。

　　尤拉总是这样直白。

　　第一次相见他就赞美了夏夏足足半个小时，夸得夏夏害羞地躲进水草里，连虾皮都泛起了红。

　　“将你变成人，是因为我们在人类社会生活，这样会更方便一点。”尤拉解释道。

　　“而且我有事要忙，经常不在家，拥有人类的形态你才能更好地照顾自己。”

　　在尤拉的星球，将陪伴自己的宠物变成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将自己心爱的宠物变成人，就相当于拥有了新的家人，陪伴的效果显著提升，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更何况，人类形态真的很好用，能做到很多他们原本办不到的事。

　　“今天我不怎么忙，上午带你出去逛逛吧。”尤拉理了理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衬衫，“顺便帮你买几身衣服。”

　　夏夏扯扯身上柔软的布料，有些不太习惯。

　　人类都是要穿衣服的，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