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子陵香》双满天下

61、一封休书

　　数日后，崇州明山脚下，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只一瞬间，白光已向传说中诡异的孤坟掠去。住在山下客栈的陈行书等人看到那道白光，心里略有疑惑，不过又自我否定了。

　　孤坟结界外，陵仓白衣胜雪，结界内，容秀绯衣妖娆。两人对视而立，一道无形的气流在两人之间徘徊。
　　微风徐徐，吹拂起两人的仙袍，如烟似幻。同是仙界美男子，一冷一热，一静一动，若凡人看到两人如此凝视的画面，定九死而无一憾。
　　气氛一直很怪异，两人明明是刚刚碰到，却又像是彼此了解目地，不愿打破眼前的平衡。或许谁开了口，有些事便再不能平静。
　　陵仓为何而来，容秀不用问也猜得到。只是他没想到陵仓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陵香不在此处，如你所见，这里只有一座坟而已。”
　　“坟里的人…是…她吗？”
　　陵仓倒是没有怀疑容秀的话，反而好奇起坟里的人。上次他就是在这里找到陵香，而当时陵香似乎是找到了六界转生轮。世上能掌握六界转生轮的只有两人，一便是千年前被压在情无涯下的洛殇，还有一个便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呵…呵…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可惜她不愿醒来。”容秀说得淡然随意，却是透着无限悲凉。仙界只道他风流薄情，却不知他的痴情，都伪装在浪荡之下才能完好的生活下去。若让伤口肆无忌惮的蔓延，他怕自己等不下去，已心力交瘁。
　　“她…是该被人记住一辈子的人，当年若非她……只怕仙界也不会有这一千年的太平。”
　　“呵呵…可是如今仙界又是如何报答她的，连她的坟都不放过。难道他们忘了，当年若非有她，只怕仙魔两界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呢！樱儿，你可曾后悔，你不愿醒来是不是不愿看到仙魔两界再次血流成河？”
　　容秀凄楚而笑，绯色仙袍随风飘荡，只见他缓缓走到坟边，抓起一捧黄土，握紧，然后松开、掉落。
　　“洛樱当年之所以选择用死来阻止她的哥哥洛殇，无非是想要保护你。你知道的，当年若洛殇有六界转生轮在手，我定不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却用六界转生轮来守护他妹妹的魂魄不灭，如此想来，洛殇也不是极恶之魔。我有种直觉，洛樱之所以不愿醒来，是她还没原谅自己为了爱人，而放弃了她的哥哥。她内疚，她觉得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害得自己的亲哥哥魂飞魄散。所以她才会许下那个誓言，誓言不过是给了你和她能在一起的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很渺茫。”陵仓难得与人谈心，更何况还是这种深奥的感情问题。
　　陵仓原本急迫的心情，在看到憔悴却故作坚强的容秀时，已慢慢变得平静。
　　也许别人不知，可他当年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许多事情还是清楚的。因为当年，他与容秀同时下山历练，他们相识于江湖，结伴同游。后来，容秀认识了一个奇女子，此女古道热肠，侠义之心。而那女子与容秀正好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不打不相识。两人相知相许，到头来，却仙魔有别。后面就如大家所想的一样，不管是仙界还是魔界，都不允许两人的往来，一个是昆仑山掌门之子，一个是魔界公主，两人的爱情犹如水中火焰，灿烂但终究要熄灭。

　　“逆天之兆，相见之期？如今你与陵香不正是逆天吗，樱儿却依然没有醒来，为何？”容秀温尔嗤笑，难道他等这千载难逢的一次逆天，却是白费心机吗？

　　当年他不懂这句誓言的含义，千里迢迢找到幻月。幻月只告诉他，誓言终有实现的一天，不过却要等待千年之后。直到他遇见陵香，他便知道，他的等待终要实现。

　　“香儿？我…也在找她，我与她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难道你们…还未…？”
　　容秀惊讶，难道这两人到现在还未行夫妻之礼吗？看陵仓尴尬讳莫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既然香儿不在此处，我也就告辞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陵仓不给容秀问话的机会，飞身而遁。
　　陵仓如今担心陵香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她怎么可能去闯冥界，又为什么要抢离魂镜。当初他就觉得陵香不是陵香，更确切的说，他觉得陵香是两个人。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的人，一时乖巧却聪敏过人，一时霸道傲气逼人。不管是哪个灵魂，他都觉得她本该是这个样子，一点不觉得突兀。不知道是他太过包容，还是本身那种熟悉就是从骨子里散出的。
　　如今仙界魔界都在找她，冥界也闹到了青瑕山，希望师兄给个交代。他只希望可以在众人之前找到她。

　　在妖山不远处有一座山，叫玉泉山，只因这里的泉水清澈，入口清甜，更是治病煮药的最佳水源。常年食此泉便可延年益寿，青春常驻。
　　而此泉虽然功效甚多，却鲜少有人知道。只因这座山的旁边有座妖山，寻常百姓很难到此打水。但妖精为何也鲜少到此处栖息呢？
　　那是因为此山中住有一仙，此仙嗜酒如命，能在此处定居，完全是因为这里的泉水适宜酿酒。尝遍天下美酒，更是学会了一门手艺，更何况喝自己亲手酿造的美酒，那种甘甜喜悦之情更胜过唾手可得的美酒千百倍。

　　此时此刻那位仙人正好在树荫下悠闲的乘凉，视线落向岸边那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女子。
　　此女子黑发及地，一身黑色莲裙让她显得英武又神秘莫测，头上那条黑红双色发带早拴不住那突然长长的头发，闲散的系在发间，随风而舞。
　　那女子已经在岸边站了有三个时辰了吧，这么热的天气，她却浑然未觉。带她来这里已经三天，她醒后未多问什么问题，就连自己为何会在这座山里也漠不关心。不是三界已满城风雨，或许他还会以为她只是发生什么感情问题，才如此沉默。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重点是当他发现她时，她的脸上就有一朵妖艳的曼珠沙华，此花鲜红如血浇灌，栩栩如生。不是绘染上去的，这三天里，他一直在观察那朵花，惊诧的发现，记忆里某个人的脖子上似乎也有一朵一模一样的花。
　　“看够了吗？”声音近在耳边，云游散人立马意识到，陵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如此正面看着她的脸，那朵曼珠沙华更是美丽妖异。
　　“额，我以为你不会说话了呢？”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吧？”
　　“额，你要我兑现承诺了？”
　　云游散人当然不会忘记当日之赌，记得那个陵香喝醉的夜晚，她告诉他，她希望他能让她的锦哥哥娶她。
　　然而这才几个月，主角已经变人，事情的发展速度令人咂舌。
　　即使再如何改变，他也不会想到，陵香这次嫁的人竟会是她的师傅，仙界第一战神陵仓！
　　“你要我做什么？”
　　陵香欲言又止，转过身有意遮挡脸上那朵花，她知道这朵花会陪伴到她生命结束的那天，她的努力全白费了。在云游散人看不到的背面，陵香的眼里充满了绝望和悲伤。那种倾尽全力，却最终只是徒然的荒凉感，已让她心灰意冷。
　　“我不想瞒你，也许你也猜到了，我身体里还有一只魔，可我除不了他，反而被他反噬。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或者说，我还能活多久？”

　　云游散人虽然猜到一点，可听陵香亲口所说，依旧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你盗离魂镜是为了摆脱那只魔？为何没有成功”
　　“那已不重要，如今我只希望你，可以在我走之后，将这封休书交给我师傅。”
　　“休书？你居然……休书你可以自己交给他，为何需要我代劳，难道你不敢面对他？”
　　陵香不语，只是将休书交到了云游散人的手里，便转身离开。

　　云游散人看着陵香萧条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三天前将陵香背回来的情景。当时他踏剑而行，突然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他就向声源的方向飞去，便看到一黑衣女子，力战群妖。那双杀红的眼，只透着彻骨凉意。在凌厉的剑法下，他看到的是满眼的绝望和发泄。
　　她在发泄什么？
　　更让他惊讶的是陵香的修为，那些妖里，修行千年的妖也不是没有，可在陵香的面前，都变成了软脚虾，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聪明点的趁别人挡住的档口，飞快逃命，命不好的只能被打回原形重头修炼。
　　陵香虽然招招致命，却也是留有一线生机，至少没有将妖怪赶尽杀绝。
　　当一切归于平静，陵香一个人伫立在满目狼藉的杀场，遗世独立，荒凉的西风，吹不散她眉目之间的沧桑。
　　直到最后一只受伤的妖怪逃走，陵香才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地上。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
　　当时他没来由的觉得心痛，为这个女子，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而心疼。才会破例将她带回他的老窝。只是没想到，陵香承受的远远比他想到的还要多。
　　休书？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会给自己的夫君一封休书！
　　道是无情，却有情！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并没想过要让你死掉，其实你我是可以共存的。”洛殇在陵香耳边嘲笑道，如今他已经可以大摇大摆的幻化出人形，与陵香大眼瞪小眼。
　　陵香斜了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当初我也没想让你死，而你却拼死挣扎，若不是怕你魂飞魄散，我不会及时收手，更不会被你反噬。”
　　“我知道自己当初出手重了点，可你要明白，若离开你，我要修得三魂七魄，那还得等几千年，更何况随时可能会被法力高强的仙收掉。离开你的保护，等于让我去死。再说你居然背着我做这件事，我才会反应过激。你也是自食恶果罢了。”
　　“呵…自食恶果，对，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的鬼交易，不该让你住进我的身体。自作孽不可活，都是我自己的错。”
　　陵香是真的生气了，任洛殇如何想要跟她说话，她就是不搭理。
　　如果当初她没有掉下情无涯，就不会拜陵仓为师，就不用跟锦哥哥分开，就不用承受如今承受的一切，也不会明白亲情和爱情的本质区别。也没必要非要懂得爱情，因为爱情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对陵仓的爱来得汹涌澎湃，来得轰轰烈烈。她知道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可避免的爱上了那个人。

　　生生世世爱而不得！这句话无端闯进陵香的脑子，难道她跟师傅也注定是这个结局吗？
　　回到小屋，躺到硬木板床上，将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望着房顶发呆。最近她唯一喜欢的事便是发呆。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只要环境允许，她就会发呆。
　　就连洛殇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她不经意流露出笑意时，打趣道：“又在想你师傅了吧，你们在一起不过短短一月，有什么值得回味这么久的。”
　　陵香总会嗤之以鼻：“你没体会过又怎么会明白，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就算你们只是呆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也是快乐的。”
　　“哼，我才不稀罕，如果体会过这种快乐再失去，会变成你现在这副模样，我宁愿从来没体会过。”
　　“……”
　　没得到过就不会在失去时痛彻心扉。

　　“你又在想什么，我或许考虑放你师傅一马，看在你手下留情的分上，我不会要你师傅的命，但也不会轻饶他的。”
　　陵香侧头看向坐在木凳上的洛殇，最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只要他收敛了那股唯我独尊的霸气，其实他们可以好好聊天的。
　　尤其跟一个长得这么妖娆的魔聊天，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若她不曾见过师傅，或许她会认为，洛殇就是这世上最美的男子。
　　真不懂师姐为何当初就没有喜欢上他呢？难道是因为身份有别？
　　“崇州明山那座坟里的人是谁，还记得我要将你分出我体内时，我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哀求。她求我不要伤害你，那种哀求是千里之外，都无法忽视的强烈。她是你的亲人吗？”
　　陵香一直看着洛殇，他从听到这件事就变得沉默严肃了。看他震惊的表情，陵香无声的笑了。没想到他还有亲人，只是这亲人是死是活呢？她当时听到的声音近在耳边，却又像是隔了千里之外。从她的判断，这声音应该来自崇州方向。
　　“走吧，去崇州！”
　　“你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不会找你师傅算账。”
　　“我敢肯定，你不是我师傅的对手，关心则乱，当初是我小看了师傅。”
　　“既然你肯定我不是你师傅的对手，为何还写一封休书，给你师傅？”
　　陵香突然不动了，凌厉的眼神让洛殇都不禁感到冷意。他毫不怀疑，只要再多一句，陵香必定冒着同归于尽的心，将他逐出她的身体。

　　云游散人看到陵香御剑离开，心里总觉得不安。她这一离开到底是好是坏呢？其实住在这玉泉山，也不错啊，至少没有外面的纷纷扰扰。
　　云游散人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封休书，潦草的休书两个字，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写下的，是有多么的不愿却又必须狠心的无奈，才能写出这样两个如泣如诉的字？

　　半路歇息的间隙，陵香随便走进了一家茶馆。因为脸上蒙着一块黑色纱巾，所以许多人也好奇的望了望，但看不出什么也就不在意了。

　　在闹市里，喝杯茶，歇歇脚，这份悠闲自得，怎么看都是苦涩的。当初她与师傅两人乔装在闹市穿梭，四处满是人，然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如今放眼望去，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茶馆，什么都是陌生的，喧闹不过是将孤单的感觉无限放大。
　　还在胡思乱想，突然茶馆变得极其安静。陵香突然觉得气氛发生了改变。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茶馆外，那一袭白衣，熟悉又刺眼。
　　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陵香仿佛被定住，连呼吸也忘了。才想要忘记，转眼便遇到。命运总是在你措手不及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只是这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人觉得害怕。害怕这只是因为自己太思念，产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