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重城暮雪深》畅音阁一叙

65、瘟影初现

　　宁国，丞相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凌焕毫无表情的脸。他面前跪着三名身着黑衣、面色带着不正常潮红的男子。他们眼神空洞，呼吸略显急促，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与腐败气息的味道。

　　“都清楚你们的使命了？”凌焕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是，相爷。”三人声音沙哑地回应，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麻木。

　　“很好。”凌焕指尖敲打着椅背，“记住，你们是‘商队护卫’，在南疆染了怪病，拼死回到京城求医。你们的身份、路引，天衣无缝。至于这病的来历……”他冷笑一声，“南疆蛮荒之地，瘴疠横行，出现什么怪病都不稀奇。”

　　这便是凌焕的毒计。他精心挑选了一批死士，让他们感染上一种来自南蛮之地、经过精心挑选的瘟疫（症状类似古籍记载的“黑死瘟”，但经过调整，使其更难追溯真正源头）。这些死士本身已是弃子，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移动的瘟疫源头，潜入大渊都城。

　　他绝不会留下任何直接指向宁国的证据。一旦事情败露，所有线索都只会指向“南疆自然爆发的瘟疫意外传入京城”。大渊若要报复，也只能去找那些已经不成气候的南疆部落算账。而宁国，依然可以躲在暗处，坐收渔利。

　　动荡，是间谍活动最好的温床。混乱，能极大牵制殷天傲的精力。而巨大的伤亡，更能沉重打击大渊的国力与民心。至于这其中会死多少无辜平民，是否会引起更大人道灾难，根本不在凌焕的考虑范围之内。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他眼中，敌国的百姓，连枯骨都算不上。

　　“出发吧。”凌焕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三名死士叩首，默默退出了密室。他们将通过不同的、伪装成商队的渠道，分批潜入大渊京城。

　　凌焕独自坐在黑暗中，眼中闪烁着疯狂与算计的光芒。宁殊，这次，看你还能如何敷衍？在大渊陷入瘟疫恐慌，殷天傲焦头烂额之际，你若再无所作为，就休怪本相，让你真正体会一下，什么叫切肤之痛了。

　　大渊，京城。

　　最初，只是一些零星的病例。几支从南疆回来的商队中，有人突发高热，咳嗽不止，身上出现红疹。京兆府的医官最初只当作是寻常的“水土不服”或“南疆瘴气”，开了些清热解表的方子。

　　然而，情况迅速失控。

　　发病的人越来越多，不再局限于商队，症状也愈发凶险。高热不退，咳嗽带血，淋巴结肿大，皮肤出现骇人的紫黑色斑块。死亡开始出现，而且速度极快，从发病到咽气，有时不过两三日光景。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比病毒本身传播得更快。

　　“是时疫！从南边传来的时疫！”消息像野火一样在京城蔓延。药铺里的黄连、金银花等药材被抢购一空，价格飞涨。街上行人匆匆，以袖掩面，昔日繁华的市集变得门可罗雀。但凡有人咳嗽一声，立刻会引来周围人惊恐的避让。

　　京兆府和太医院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紧急上报。

　　东宫，气氛凝重。

　　殷天傲面色冷峻，听着太医院院正和京兆尹的禀报。他面前摊开着京城舆图，上面已经被朱笔标注出数个发病集中的区域，最初几乎都与那几支南疆商队的落脚点有关。

　　“确定是瘟疫？源头确定是南疆商队？”殷天傲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太医院院正冷汗涔涔：“回殿下，据症状看，极似古籍中记载的‘黑死瘟’，发病急，传人快，凶险异常。源头……目前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几支从南疆回来的商队，他们中最早发病的人，症状也最重。南疆蛮荒，多瘴疠，往年也有商队带回怪病的情况，只是……从未如此凶猛。”

　　“查！给本王彻查那些商队！他们接触过什么人，去过哪里！”殷天傲眼神锐利，他本能地觉得这事不简单，但目前的证据链确实指向了“意外传入”。

　　“是，殿下！”京兆尹连忙应下。

　　“即刻起，封闭发病严重的坊市，禁止人员随意流动。太医院尽快拟定防疫章程，所有医官听候调遣。开设隔离病坊，集中收治患者，死者尸体必须深埋或火化，不得随意处置！”殷天傲一条条命令下达，清晰而果断，“调拨库银，平抑药价，若有奸商趁乱抬价，立斩不赦！同时，严密监控所有从南疆方向的来人和货物！”

　　“殿下，如此一来，恐引起民间更大恐慌，也影响商贸……”有官员犹豫道。

　　“恐慌？等死的人多了，就不是恐慌，是暴乱了！商贸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殷天傲厉声打断，“按本王说的去做！若有玩忽职守、防控不力者，严惩不贷！”

　　众人凛然，不敢再有异议，纷纷领命而去。

　　殷天傲独自站在舆图前，看着上面不断扩大的红色区域，眉头紧锁。这瘟疫来得太过迅猛，破坏力超乎寻常。虽然线索指向南疆，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只是眼下，控制疫情是第一要务。

　　整个东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而高速运转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的气息。

　　听雪轩内，宁殊也感受到了这山雨欲来的压抑。疫情的消息已经传开，殷天傲已经两日未曾过来，想必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他心中忧虑，既担心疫情失控，生灵涂炭，也担心殷天傲的安危。

　　然而，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凌焕的第二道指令，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通过隐秘渠道，送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威胁，而是明确的命令。

　　信上，凌焕以冰冷的笔触，“赞赏”了他之前传递消息的“努力”，随即话锋一转，指出大渊此次瘟疫实乃“天赐良机”（信中刻意回避任何与宁国相关的字眼）。要求他务必利用殷天傲的信任，做到以下几点：

　　一、 探明殷天傲的防疫部署核心，尤其是隔离区域、药材储备点及兵力调配情况。
　　二、 尽可能利用身份，制造混乱，散布恐慌言论（例如暗示朝廷准备放弃某些区域，或太医署已无能为力等），阻碍防疫措施的执行。
　　三、 若有机会，牵制殷天傲的精力，使其无法全力应对疫情。

　　信的末尾，依旧是那句冰冷的警告：“汝母妹安危，系于汝一念之间。望勿使本相失望，否则，建安城郊，恐添新坟。”

　　宁殊拿着这封薄薄的信纸，却觉得有千斤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泛起一阵寒意。

　　凌焕竟然真的用了如此灭绝人性的手段！而且做得如此隐蔽，将所有嫌疑都推给了南疆！他视人命为何物？

　　而让他去探听防疫部署，制造混乱，牵制殷天傲……这无异于让他成为凌焕的帮凶，亲手将更多的大渊子民，包括那些可能信任他、帮助过他的人，推向地狱！更要让他去算计、去背叛那个……刚刚对他许下承诺，给予他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庇护的男人。

　　一股强烈的恶心与愤怒涌上宁殊的心头。

　　他做不到。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瘟疫肆虐而无动于衷，更无法为了自己的安危，去助纣为虐，加深这场灾难。

　　可是……母亲和妹妹……

　　宁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温柔而哀愁的面容，妹妹天真无邪的笑脸，以及那支素银簪子和系着银铃的红色丝绦。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一点点淹没了他。

　　他站在听雪轩的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前途未卜、左右皆是深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