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小姐分手以后》榴莲一斤三两半

3、从此匿名的朋友

　　孟自徕抱着我痛哭。
　　在她的抽泣声里，我想起了孟自徕出嫁的早晨，我早早到她家，她坐在她房间的化妆桌前，身侧一条绣满蕾丝的婚纱，裙摆上是一大朵一大朵手工绣上去的淡粉色的烫金边的玫瑰花，太阳倾洒进她的房间，花瓣边沿的碎钻在初升暖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穿着大红色的吊带睡裙，歪着身子烫头发。我突然掉了一颗眼泪，泪光里那个穿着校服总是跟我挽着手成双成对的少女，与眼前等待出嫁的美丽新娘的影子完美重叠。
　　我说，如果她幸福，我会为她流泪。
　　她说，如果我不幸福，她会比我先流泪。
　　我捧着孟自徕的脸，声音哽咽：“老孟没事，你看，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孟自徕回家了。
　　这个屋子重新回归了寂静。
　　外头又开始飘起雨，四周就更静了。
　　我又开始想念叶先梸。
　　昨晚，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冬天闷闷的雷暴，无预告就往我的心上砸。可今天，我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叶先梸，我的心似乎成了一场冬日潮湿的夜雨，湿漉漉的。从前在这个屋子，对他思念从未如此浓烈，我想是因为我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缘故。今天，叶先梸在我的雨夜反反复复淋湿。
　　这些年，我喝了好些酒，喝得我脑子都迟钝，好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不愿意去记得，但是和叶先梸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子里都好清晰，我记起在孟自徕的婚礼仪式前，黄昏，我和他走在枫林的羊肠小道，夕阳打在黄绿的林间。
　　叶先梸对我说：“程柳，我好像看到了我们老了的那一天。”
　　“等我们都变老了，我还要在这里牵着你的手。”
　　“跟你牵一辈子了，老了我要去陪其他老太婆”
　　我用劲推了他一把，他摔在草坪上，也一把我带到地上，我们两躺在草上，亲吻相拥。
　　今年的冬天真冷，我一个人在床上拥抱自己。
　　我失眠了。
　　就连失眠我都会想到他。
　　今天，我总是暗暗虔诚祈祷，手机屏幕亮起时，就像每一次我们的争执过后，他对我说。
　　“吃了吗？”
　　恋爱时的争吵也不多，我们很少深度去谈论生活哲学，我们都觉得只要相爱就能让彼此的灵魂得以共振。
　　我不想就这样跟他算了。
　　白头到老明明是他先说的。
　　高中回家桥边路口的榕树下面，他摸着我的脸说：“程柳，我觉得我这辈子爱不上其他女的了。”我的头顶刚刚够上他的下巴，我们完美契合。没来由的，我想到刚考的文综卷子里古诗句“山无棱，江水为竭”。
　　高考毕业的暑假，我去面包店兼职，叶先梸风雨无阻地接我下晚班，埋怨我不珍惜放假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女孩子这么要强太辛苦了。”我坐在他的电动车后面捏起他白色上衣，让骑行的风灌入他的后腰，等红灯的时候，他背过手来牵我，他说：“等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你就在家，赚钱的事交给我。”
　　还没等到毕业的那天，我就发现我不敢赌。
　　我不敢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他身上，万一世道有变，万一被裁员急要用钱，万一他不爱我了呢。
　　我明明已经在找更优更好的解法，心甘情愿放弃了一条已知是上升的路，哪怕走累一点，我能陪着他一起前进就行。可是他不愿意了。
　　叶先梸清清楚楚地把界限划起来，撤销了所有的承诺，一夜之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十年里所有的爱恨嗔痴都是冬天里的雨，贴着皮肤一点点从骨子里渗进去，在心脏炸出水花。这午夜的时光每一秒钟都在蚕食消磨我的情绪，用过往反复折磨嘬食我的心脏，不止午夜。
　　我整夜都没睡，躺在床上直到孟自徕又到我家。
　　孟自徕把好几片腌好的牛排用真空包装封好塞进冰箱的冷冻层，又把贝果、面包、水果塞进保鲜层。转身煎了两块牛排，往锅里敲了两个鸡蛋，温了两杯牛奶。
　　我洗漱后站在厨房边上看着孟自徕忙碌。
　　“老程，先来吃点。”孟自徕洗了手，抽了纸擦掉了口红。
　　我切了一块牛排，孟自徕煎的的牛肉，封边完美，生熟适中，汁水丰盈，刚入嘴一股浓郁的汁水就在我的口腔乱窜，香的我乱夸到：“牛排仙人诶你！”
　　“晚上要不要去喝点酒，发泄一下好不好？”孟自徕一边切牛排一边假装随意的问到。
　　“不喝，为什么？”我继续啃食我的牛排，我几乎没在生活场域里跟朋友们喝酒的习惯，酒精不带给我释放的快感，我习惯用清醒克制的方法面对这个任何需要处理的事情。
　　“你如果能哭出来，可能我还不至于担心。”
　　“说不定我只是没在你面前哭呢？”
　　“那你最好是能哭出来，你现在就像被抽空情绪的假人一样，吓人的很。”孟自徕突然俯身向前，看着我。“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谈了这么久了，从来只听过你们吵架没听过你们分手。”
　　听到分手两个字，忽的没了胃口，我放下了刀叉，“老孟，我和他都是认真的人，我知道他真的想分手了。对我而言，现在要做的就要接受这个结果。”
　　孟自徕似乎很不能接受我的说辞：“接受什么接受啊，这才第三天。你们打个电话，谁先服个软这事儿就好了啊。”
　　我又抱起脚，扭过头。
　　“程柳你别在这装洒脱，其实你内心比谁都难受。”孟自徕作势要把手机塞到我手里：“哎呀，你就别拧巴了，打啊。看的我都着急！”
　　我盯着手机看：“老孟，其实我和他早就不同路了，两个人都已经强撑了很久，硬要看能走到哪里。”
　　我们只是相爱，任由双方歧途。
　　半晌没话
　　“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一男的跟你谈了十年说分手就分手了，他算什么男人。”孟自徕拍着桌子说到。
　　“十年就不能分手吗？走到婚姻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现在，轮到孟自徕说不出话了。
　　“这是你的青春啊，女生十年的青春有多宝贵啊！”
　　“这也是他的青春，也是他的十年。”
　　“你这张嘴就拿来对付我得了，你明明知道是不一样的。电影里恋人久别重逢十年就是一秒的转场的事儿，你这一谈就是十年，你接下来的三五年就等着被你们的从前、你们的过去反反复复折磨吧！”孟自徕懒得再理我，自顾自的把我的餐盘收走了，在水池边嘟嘟囔囔：“爱打不打，谁要管你。”
　　饭后，孟自徕洗了半盆冬枣放在茶几上，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往唇补上浓郁的口红，她套起又长又厚的黑色皮草大衣，她看起来不像是来安慰失恋的朋友的，而是拿着厚厚的一叠钞票往小男生身上一砸叱诧风云的饭店老板娘似的，完全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月薪三千多的打工仔。
　　“都跟你讲恋爱不要谈太久。”
　　“你真的还好吗？”
　　“老程，你就是这样，我们都是普通人，学什么电影里的痴男怨女，逞什么强啊。”
　　孟自徕连珠炮似的，我知道她担心我，我不愿意让他不放心。
　　“我没有，讲真的我没觉得难过，我就是觉很恍惚，心里像掉了一块肉，又堵得慌。”
　　“我和他今年都27岁了，每一句话都不可以随意说出口，尤其是分手这两个字。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分手是他字斟句酌的决定。”
　　“我这几天时不时都在想他。我不想去做什么挽回的举动。”
　　孟自徕看着我，抽了纸巾醒了鼻涕：“我是不懂你们两个了。” 她往沙发上一倒，搂着我。
　　“你真想好了，我也就不劝了。”
　　我靠在她毛茸茸的肩膀上。
　　再也没讲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孟自徕都住在我家。
　　我们很默契地不提叶先梸，只是说说笑笑，在她面前，我很少想起叶先梸。
　　生活的不如意都是接踵而至的，凯总没有给我带来好消息，只是让庄薇来递个话，说是那个位置被总部一个副总的小孩插了，这次是不行了，下次一定。
　　我只是看着庄薇挠头动手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反倒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的，还有机会。我明白凯总是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得罪同僚。
　　那天，我坐在工位上，迟迟没有离开。
　　家里，孟自徕应该已经在煮饭了，和她住一起总有一种幸福美满的感觉。她是喜欢烹饪的，她的老林喜欢游戏，庄薇喜欢奢侈品，凯总喜欢漂亮女人。
　　我的世界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着迷的事情，而我没有。我只喜欢赚钱，以为这样我就能有能够创造出一个属于我和叶先梸的小天地的物质基础。
　　是我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在事业和爱情中纵横捭阖，到头来，只是自陷风险，无法脱身。
　　我坐在工位上，身子懒懒，好疲劳很累。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在这里。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回到家，孟自徕已经煮好饭菜，嘴里咬着鸡翅，招呼吃饭。今晚烧的是可乐鸡翅、醋溜小白菜和蛋羹。我洗手上桌，我夹了一筷子白菜，塞了几口米饭，垫了垫肚子后，抬头对孟自徕说：“老孟，我打算去旅游几天。”
　　我看到孟自徕的眼睛闪过光，高兴起来：“旅游好，换个好地方，疗愈一下。” 她夹了一个鸡翅到我碗里：“你打算去哪里？”
　　“没想好，去远一点吧。”
　　“没事，这房子我给你照料。”
　　我嘴里咬着鸡翅，点了点头：“行。这里也就些生活必需品，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其他什么事情都等我回来再说吧。”我伸手去摸她新买的一件豪华假皮草。
　　孟自徕拍着我肩膀问：“钱够不够。”
　　“够。”
　　“我倒是忘了那小子转了二十八万给你。”孟自徕似笑非笑。
　　米饭见底，我起身去盛，我也笑起来：“是啊，倒是要看看这辛苦赚的钱花着是什么滋味。”
　　旅途定在七天之后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