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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元娘禁足的消息一传出来,府里众人就如同被割了舌头,往日爱嚼舌根的婆娘也噤了声——晚上回了自己屋,同在齐府做事的男人打趣问:“往日不是最喜欢说些府里的闲话么,最近几日怎么不听到你说了?”
      女人瞅他一眼,“我只是爱说闲话,又不是蠢的没边。上次夫人被禁足,紧接着三姨娘就得了疯病,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处理了那么多人......我又不是傻子,他们夫妻打架我还不躲着点,上赶着出风头的坟头草都长老高了。”
      府里的下人大多是这种看法,夫人禁足意味着夫人又犯了错。平日里一个个跟在元娘身后溜须拍马的都避着风头,连给佛堂送饭的都换成了胆怯的小丫鬟......元娘倒是不怨,见风倒嘛,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所以人才向往权势。生杀大权在握,处置人命如同杀一只鹌鹑,那种快感应该是所有人都抗拒不了的吧。
      元娘坐在高高的佛下,又抄完了一卷经。
      “夫人,该用膳了。”
      锦绣端着托盘进来,抱怨道:“厨房真是不懂事,派来的小丫头连进屋都不敢,齐管家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不过是一次禁足而已,竟然敢如此不敬夫人。”
      被她念叨的齐管家正焦头烂额地置办着法事所需的一应事务。香烛素斋车马费,事事都需要费心,老爷说了,府里请来的都是得道的大师,务必管好府里下人,免得冲撞了贵人,起了反作用。
      齐管家既要管齐明聪对外应酬,又要管内宅琐事,还得把这场法事办好办得让老爷满意,一时间头疼不已,无比怀念夫人管事的时候。无论是哪位夫人,都把内宅管得井井有条。
      说起来,继夫人虽然是普通出身,但进府后没几个月就学会了管家,也是让齐管家惊讶不已。
      想到这里,齐管家一拍脑袋,想起了一个同样会管家的人。
      “二姨娘?”
      齐明聪眯着眼睛想了想。二姨娘的性格如何他不太记得了,只依稀记得她年轻时颜色不错。
      “二姨娘虽然是管过一段时间的内宅,但她又多年不曾经手这些,你确定她能帮得了忙?”
      齐管家忙说:“二姨娘心细沉稳,虽然这几年不曾管家,但她的院子是最少生事的,可见对丫鬟婆子的管束......府里人多,大师们来做法事难免有外人进出,最是需要一位能管得住下人的女人呀。”
      正是府里多事的时候,夫人却被禁足,齐管家着急找人帮忙也合情合理。齐明聪不太记得二姨娘,说明她应当是安分守己的,齐明聪不怀疑她能生出事端来,也就同意了齐管家的提议。
      “哼,我还不知道你,不过是松闲日子过得多了手懒了...罢了,去请姨娘帮忙吧,但得了帮手,办事再出错老爷我可不轻饶。”
      齐管家感恩戴德地走了,齐明聪哼笑一声,叫了小厮出门去了。
      二姨娘正坐在屋里听小丫头说话。
      眼见着进了秋,园子里的这花开败了,那花又盛起来,是不一样的好看,但多事之秋,小丫头们也不敢乱跑,生怕惹了老爷不快,只好在屋里安分待着。但做活的时候跟姨娘唠唠嗑,也是好的。
      “你这傻丫头,桂花开得那样好,又香,你倒光记着吃了。”
      二姨娘柔娘靠在矮塌上,伸手从小桌子上捻了一枚糖渍梅子,打趣年轻的丫鬟耽于口欲而忽视了秋景。
      丫鬟吐了吐舌头,“姨娘笑我,怎知我是乡下丫头,从小就喜欢这桂花做的吃食,一年一次,可不是只顾着好吃的而忘了桂花也很美嘛...”
      柔娘听她说起小时候,思绪不禁飘了一下。
      是啊,小时候看着桂花树,可不就等着巧手的母亲做成糕饼一饱口福嘛......她也曾是那样的小姑娘呀。
      单纯的小姑娘只顾着闻着浓香的桂花流口水,直到邻居家的小哥哥往她发间簪了一朵桂花,笑着夸她好看,她才恍然间懂得了什么是美。
      “姨娘,姨娘?”
      小丫鬟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脸上浮现出疑惑。
      柔娘回过神来,笑着说:“啊呀,顺着你的话想起了我的小时候,一时有些怀念了。”
      丫鬟好奇,“姨娘小时候难道也像我们一样贪吃吗?”
      “那当然了。”
      柔娘说着伸手又去捻零嘴儿,被小丫鬟拉住手,后者将桌上的梅子碟端走藏到身后,嘟着嘴嗔怪道:“姨娘少吃些梅子吧,马上用晚膳了。”
      柔娘失笑:“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还能惦记着树上的花,整日没胃口还不让吃点酸梅开开胃了?”
      正说着,有人端着餐盘进来,柔娘看过去,竟然是齐管家。
      她坐起身来,脸上是客气疏离的笑容。
      “好久不见齐管家了,今日来此可是老爷有何吩咐?”
      齐管家亲自为她布菜,“可不是嘛,眼下夫人暂居佛堂,却赶上府里要办法事,老爷身边没有个知心人帮着,可不就叫我来请姨娘帮忙了嘛。”
      柔娘心里冷哼,口中推拒:“只怕齐管家要白跑这一趟了,我一向愚钝,当初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帮着打理内务,府中大事交到我手上要辜负老爷信任的。”
      她说话温柔,但拒绝之意也明显。
      齐管家早想到她会拒绝,忙不迭地说:“老爷说您心善,又稳重心细识大体,您管家的时候府里井井有条,一点都不比夫人做得差,您看...”
      柔娘笑了一下,“齐管家这样说,我要是还不答应岂不是心不善又不识大体了?”
      齐管家讪笑,“不敢不敢。”
      “那我可以去见见夫人吗?”柔娘一转口风问道。齐管家被她问地一愣,以为她是要请教夫人,忙劝:
      “老爷说了,夫人在佛堂静修,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账册等物夫人已经交给我了,您一看便知,也不必请教夫人了。”
      柔娘应了。
      等齐管家走后,小丫鬟碧云看着她的神色很是疑惑:“姨娘,管家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太高兴啊。”
      柔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稍缓,“傻丫头,我不过是太意外了。”
      碧云挠挠头,收拾了饭桌下去,屋里便只有柔娘一个人了。
      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终究还是要卷到里面...一时作恶,时时惶恐,也不知道这件事你计划了几分,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

      柔娘连着忙了好几天,脸色都有些白了。碧云心疼地给她披上外衣,点了灯,忙叫小丫鬟去端点吃的。
      柔娘就着小菜喝了几口粥,便摆摆手不要了。
      她坐着整理着思绪。
      大少爷在京,柔娘想着派人送信报丧,自己嫡亲的兄弟去了,当兄长的也应该回来见见最后一面,现在已是秋天,天气不热,尸身也不是不能多存放几日,但老爷不允。
      “官府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死在女人身上,我齐家已经被他丢尽了脸,如今老大在京有个好差事,轻易离不开,哪能叫他再为这不肖子伤怀!”
      柔娘不作声了。
      既然大少爷不回来,老爷也没别的要求,这丧事自然从简。
      但二少爷起码还有一具棺椁,五姨娘已经草草葬了。
      与齐二一切从简的丧事不同,齐府的法事办得盛大。
      柔娘揪着帕子站在齐明聪身后,她身后四、六、七三人依次站着,目光都凝向院中神色威严的老和尚,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淡漠。
      这场法事实际上是为齐府未出世的两个孩子和已逝的少爷办的,对于五姨娘的魂灵,或许没有安抚到。
      七姨娘日渐沉默,众人皆以为她是伤怀于那个孩子,却突然有一日她疯癫起来。
      柔娘神色凝重,脚步匆匆,身后缀着一串丫鬟婆子,一阵风似的路过荷花池,直奔七姨娘的院子。
      七姨娘披头散发还赤着脚,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眼神涣散,嘴唇翕动,却没人听清她在说什么。
      “一个一个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怎么没人去给我说一声?”
      地上跪了一排小丫头,一个个也抖得跟筛子一样。她们已经喝过定神的汤药,但还是开不了口,看来昨晚都吓得不轻。
      由不得柔娘不重视。
      短短几个月,府里一连三个姨娘都出了事,死了一个才刚下葬,眼见又疯了一个,只剩一个六姨娘还暂时无事,但柔娘也有些不安。
      更何况,还有一个嫡出的少爷,死得实在不光彩。
      再这样下去,闹得府里人心惶惶可不得了。
      “送她去庄子吧。”
      七姨娘被安置在了乡下的庄子里,身边伺候的丫头也送走了,一夜之间,她住的小院子就冷寂下来。
      她走了,元娘把抄好的厚厚一本佛经烧了,踏出佛堂,已经是雪花纷飞的冬月。
      柔娘似乎对权利毫不留恋,元娘禁足解除,她就将账本、库房钥匙等一切物品还了回去,等到将暂管内宅时的桩桩件件大小事都跟元娘说过一遍,天色已经暗了。
      柔娘呼出一口气。
      “累了这许久,终于又能轻轻松松看一次夜景了。”
      她站起身告辞,“夫人,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因果轮回我插不了手,我们之间也并无什么情分,只是我当年对不起你,你要我拿什么抵我也并非不愿意。”
      元娘也站起来,她拿起柔娘的手,将一串佛珠放到她手里。
      “柔娘,我此生念再多佛也修炼不出佛心了,你不一样。并不是你对不起我,别为别人的错折磨自己,放下往事吧,你比我更有佛缘,别辜负。”
      柔娘下意识反驳,“如果不是我御下不严,也不至于让你......”
      元娘竖起食指虚虚贴在她自己唇上,“嘘——”
      “往事之所以成为往事,就是因为它无法追及,所以,别说这些——如果非要说清,那么,你这次接手管家事宜,也算是帮我了,我们两清了好不好?”
      柔娘眼中情绪复杂,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她扯下自己腰间坠的玉佩,塞到元娘手里。
      “夫人,我们若不是在齐府后院相识,或许可以做朋友。既然你让我放下,那我便放下。你赠我佛珠,我还你玉佩,往后你的事,我只当没看到。”

      柔娘又回了她的小院,府里短暂热闹过后沉寂下来,只有月娘还活跃着,初雪的时候在亭子里摆了赏雪宴,请元娘来吃酒。
      不远处,树梢都落了薄薄一层雪,雪花翩翩然落下,世界静谧无声地美着。
      直到桌上的锅子咕嘟咕嘟地冒开了热气,世俗的声音打破了安宁。
      元娘垂下眼盯着酒杯上精致的花纹看了一会儿,开口打破沉默。
      “月娘,你说,老爷会不会再往府里接个姨娘。”
      小泥炉温着酒,月娘夹了一筷子正嫩着的羊羔肉往嘴里送,闻言只笑。
      “老爷的心妾身哪能猜得到呢?”
      元娘瞥她一眼,没作声。
      她吃喝一通,这才意犹未尽地歇了筷子,用丝帕点一点唇角,给元娘重新倒了一杯热酒。
      元娘拿起杯子和月娘的轻轻碰了一下,笑她:“喝酒吃肉,你倒是自在潇洒。”
      月娘摆摆手,“不过是恢复了少时的三分罢了。”
      她眼珠转了转,眼里盈着笑意,又说:“夫人,换个人见我这样大口地喝酒吃肉,肯定要说我像个男人一样了。”
      “明明说男人的时候是赞他豪爽痛快,可‘像个男人’这样的话放在我身上,我就会觉得在说我粗鄙、不顾形象......”
      月娘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也不用元娘回答,她又喝干一小杯酒,回味似的咂咂嘴,再开口却是回答了之前那个问题。
      “二少爷虽是去了,但也没叫老子给他守孝的道理,老爷近来心情不错,我看啊,府里怕是不久后就要有□□姨娘喽。”
      元娘但笑不语,却也是赞同月娘的话。她有些头疼地仰头喝干杯中酒,又一次地开始愁起齐明聪未来的妾室。
      但这次月娘却是猜错了。
      齐明聪没再往府里娶新妾,反倒是在外边买了一处宅子,养起了外室。
      养外宅的那条街叫做福禄街,元娘父亲的医馆也正开在那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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