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大少爷,您来干什么?”
元娘见齐大推门进来,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
紧随他身后进来的,还有齐管家和柔娘。
元娘这下是真的惊讶。
齐大和齐管家来她还能理解,柔娘跟着他们来是什么意思。
先说话的是柔娘。
“夫人,大少爷让我来给您当丫鬟。”
元娘正要张嘴,却被齐大一声呵斥喊住。
“住嘴!”
他的怒气是向着柔娘的。
“从今以后,不许叫夫人。要么叫元娘,要么,就叫少夫人。”
元娘猛地站起身,抬头看向齐管家,实在是不相信他们能做出这么荒谬的事。
齐管家却是默默低下了头不敢反驳。
柔娘惊诧地看着齐大。
“大少爷,夫人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老爷才刚下了葬,您,您不能这样!”
齐大才不管她说什么。
“老爷的休书我写好了就给你,你以后就是少夫人的丫鬟了,闭紧你的嘴,再让我听见什么夫人,你就嘴也别想要了。”
柔娘还想争辩什么,被元娘拉了下衣角,便不再说话。
“这就是我要说的事。管家,没你们事了,你带着她下去吧。”
柔娘不愿走。
她一直也知道齐家两父子对元娘心怀不轨,只是,那毕竟是五年前的旧事了,她没想到大少爷至今还耿耿于怀。
老爷再坏,也毕竟是他的父亲,而夫人也是他名义上的继母,如果放任大少爷这样下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后果不堪设想。
“我是元娘的丫鬟了,没有道理主子还没歇息,我反而先下去了。大少爷,您如果有什么话要说,就当着我的面说。”
齐大恨极了她,但他毕竟不是当下就要对元娘做什么。如果可以,他期待她的心甘情愿。
所以,柔娘赖着不走,他也只是愤然瞪着她,并未有什么多余动作。
齐管家走了。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让人没想到的是,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元娘。
“那天再见你,其实想说一句‘好久不见’,齐郎。”
“我还可以这么叫你吧?”
元娘虽是问着,却不等着齐大的答案,自顾自坐下了。
柔娘立在她身后,抿着唇不发一词。
齐大找了个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坐下。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称呼。”
元娘笑了一声。
“这个称呼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还是叫你大少爷吧。”
齐大的脸扭曲了一瞬,却没有阻止。
“大少爷。天煞孤星的事是当年我亲口告诉你的,你如今拿它来困着我,是在怨我克死了你的父亲,你的弟弟,还怕我再克死你吗?”
齐大猛地倾身向前,伸出手钳住了元娘的下巴。
柔娘惊叫一声去掰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明知我的目的,我的心意,却偏要说这些诛心的话……难不成,你还想为齐明聪守节不成?”
他的手指逐渐收紧,元娘吃疼,露出了一点痛苦的神色。
“你想惹怒我,杀了你,好和齐明聪做一对死命鸳鸯,是不是?”
就在柔娘以为他真的会杀了元娘的时候,齐大突然撤了力道松开了手。
元娘伏在扶手上平复着呼吸,声音颤抖。
“我并没有这么想。”
齐大看向她。
元娘脸上神情复杂,像是怨恨,又像是失望。
“我当年知道配不上你,大少爷,你是齐府的大少爷,我不过是一个药铺的娘子,你不愿抛弃齐府的荣华富贵和我私奔我也不怪你。后来我成了亲,所以我克制住自己不要喜欢你。我对你不假辞色,却也不曾真的厌恶过你,可是,大少爷,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生活?”
齐大慌忙摇头,“不,不是我。”
元娘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尖利,仿佛要说尽心中的悲哀。
“难道不是你勾结二姨娘的丫鬟碧雨来找我,说三姨娘需要一个女郎中请平安脉,以此为借口把我骗进府里的吗?不是你让人给我喝的茶里下了迷药吗?”
齐大眼神一厉,“齐明聪是这么跟你说的?”
元娘一怔,声音低下来,“难道不是?”
她这边势弱,齐大自然就强势了起来。
“如果是我做的,那为何是父亲进了你休息的屋子?你好好想想。”
元娘偏过头去,不想去回忆当年的场景。
齐大还在解释。
“丫鬟是我派的,当年二姨娘三姨娘关系不错,我让碧雨去请郎中把脉无可厚非。”
元娘看向柔娘,柔娘点头,确认了当年她和三姨娘关系还不错的事实。
齐大有了证人,更是神气。
“当年你亲口和我说你也想像你父亲那样当个郎中,悬壶济世,普度众生。远的人没有,近的,齐府里的女眷众多,我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才出此下策。后来的事,都是齐明聪的计谋。”
他义正言辞。
“他的事,不能推到我的身上来。”
元娘垂眼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她久久不语,齐大却不觉得奇怪。
毕竟在他看来,她被齐明聪蒙骗多年,乍然知道真相一时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
元娘睁开一双通红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被齐明聪玷污之后,我跟他大吵一架,被他送走去了京城。”
他摊摊手,状似悔恨,“我有心无力啊!”
元娘闭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坠落。
她的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我那时多希望你能来救我,可是,你不在。”
她偏过头去,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歪倒在椅背上。
“你走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齐大有些犹豫,这时正好窗外传来齐管家的通报声——
“少爷,县衙来人了,说是有县老爷带给您的信。”
齐大应了一声,嘱咐元娘好好休息,便推门出去了。
柔娘去拧了湿帕子,想给元娘敷敷眼睛,一回头却看见她已经坐直了身体。
走近了,她才看见,元娘眼圈虽然红着,但哪有刚刚半分脆弱挣扎的感觉。
她的一双眼睛本就颇有神采,此刻经过泪水浸润,更显得明亮多姿。
她看向愣神的柔娘,兀自笑开。
“看来我演技不错,连柔娘都骗过了。”
柔娘还是把热帕子敷在她眼睛上,什么也没问。
倒是元娘拉住她的手。
“柔娘,本来我们二人已经两清,不必再管彼此的事,但这次又把你扯了进来,是我连累你了。”
“齐大满口胡言,还想哄着我让我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他暂时可能不会动我,但真到了那一天,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柔娘看着眼前这个差不多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年轻女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她不敢哭出声来,也不敢太过外露惹得元娘伤心,便只能一把将她按在自己的肩头,死死抱着她,将所有声音都压在自己的手中。
元娘伏在柔娘肩上,女人温暖的散发着香气的怀抱像极了母亲。
她闭眼,难得的任泪流满面。
元娘猜的其实没错,齐大的计划原本就是她说得那样,他要元娘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做他的妾。
大概七年前,元娘不过十八岁,她们结识,互生情愫,后来两人私奔未遂,元娘嫁了人。
五年前,他娘亲死了,没人再拘着他,他暗起祸心,准备将元娘骗到府里行不轨之事,再以此为要挟要她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妾。奈何当年他尚且年轻,能图谋的只有一个姨娘身边的婢女,那丫鬟被父亲一番逼问便什么都交待了。
他的父亲静待元娘上门,随便找个理由就让管家打发了他出去,坏了他的好事,抢了他的女人。
若说五年前齐大对元娘尚有一份真心的喜爱,那么经过这么多年发酵,所有的喜爱都已变成了不甘和怨恨。
同是齐府子孙,他是父,他是子。
齐明聪可以任性,可以丝毫不顾自己母亲的病体和脸面,即便这个女人为他生育了两个孩子,为他操持偌大一个齐府,为他打点生意......可以夜夜笙歌,流连花街......
而他是嫡子,占嫡占长,却生来被禁锢在父亲这一道枷锁之下。
父亲不允许的一切,他都不能做。
长大后自己偷偷的反抗,被齐明聪当做笑话。
他就如同猫逗耗子般看着自己在他掌下挣扎、尝试,又被他毫不留情地镇压。
齐大对于齐府没什么留恋之情,除了一个元娘,他想要的不过是齐府的家财。
这些都该是他的。
齐明聪死了,他回来了,他本来有很多的时间和元娘慢慢耗着,直到她心甘情愿,直到她承认自己比齐明聪好千倍百倍,直到她扭正五年前的错误,把情爱都还给他。
仿佛所有事都未曾发生。
但是他时间不多了。
齐大看罢胡县令带给自己的信,不发一词。
“大少爷,县令找您什么事呐?”
齐大回神,“其实是钦差来的信。”
那位钦差大人差事办得顺利,比原定计划快了有半月多,也不多在上一个地方停留。县衙接到信的时候他已经进了本州,用不了几日就能到县里。
因着同是京官的缘故,钦差给齐大和他的上官几分薄面,而且,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于是,他特地给县衙的来信里提了一嘴齐大的名字。胡县令按要求给齐大捎来了。
“我时间不多了。”
形势所逼,齐大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元娘心甘情愿了。
他现在是齐府的主人,待日后他回京,齐府的一切都要跟着他走,林林总总需要收拾打点的东西还很多。
尤其是——
“让府里的人把嘴管好。庄子上的女人们成不了气候,府里的这群男人,别给我惹出事来。”
齐管家应下,自然是殷勤去做。
齐大是他唯一的主子了,他的身家性命都系于齐大一人身上,一点退路都无了。
府中事了,齐大换了身衣服,去寻元娘。
之前就听到府里丫鬟说元娘这两年喜欢礼佛,日日在佛堂不出,齐大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元娘被他囚禁不到两天,便提出要换个房间——她想回到佛堂去。
齐大派人把佛堂检查了个遍,没发现有什么蹊跷,便也由了她去。
佛堂一如往日肃穆,齐大进来后站了半晌,突兀地提起他死去的娘亲。
“我娘生前也总是礼佛。她总说自己善妒,不允许齐明聪有妾室和庶子,她是罪人,所以总来这念佛,祈求神佛和祖宗饶恕她的罪行,保佑我们兄弟俩健康长大,光耀齐府门楣。”
“她不是个无欲无求之人,那么你呢,元娘?你求什么,又赎什么罪?”
彼时元娘正盘坐在佛前抄经。
她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笔沾了金墨,落在黄绢上,抄完一卷又一卷。
“你不懂你娘。有罪之人才赎罪,夫人赎的是心,不是罪。”
她将目光从经书上收回,放到齐大身上,神色讥嘲。
“至于我,我无罪可赎。”
齐大不信。
“我父亲之死,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
元娘淡笑,“我问心无愧。”
她眯起眼,瞧了瞧佛像下,一同受着她每日供奉的齐家祖宗牌位,又嗤笑道:
“佛堂之中,对着你齐家的列祖列宗,要清算我的罪,这时你又和老爷父子相称了?大少爷,不怪我不肯依你,实在是,你的虚伪比齐明聪还更胜一筹。”
她这番话,便是将之前和齐大虚与委蛇的假面都撕了个干净。
齐大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个阴冷的笑。
“元娘,你在骗我?果然是你。”
元娘勾唇,“是我什么?”
“是你杀了我爹!”
“齐明聪构陷妻族,坑杀生意伙伴,又残害了那么多女人,他是死在对这些人前来索命的恐惧里,关我何事?”
齐大惊疑,“你知道这么多事,还说不是存了要害我齐家之心?”
他话音刚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阴狠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元娘观他神色,见他对自己父亲残害母族一事毫不意外,心下了然。
她为那位夫人有些不值。
“齐大,我知道的事多了。但是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为你母亲报仇?”
她把手一挥,指着佛堂中间供奉的牌位,“齐家人都在这里,一把火烧了就是。他灭你母族,你也灭他一族,岂不是两清?”
齐大不动,元娘转而指着他的鼻子。
“不敢动吗?”
“你自诩天才,读遍圣贤书,不过还是个知父不知母的伪君子罢了。你不敢为母报仇,就如同你当日不敢忤逆齐明聪的命令,他要支走你,你明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从了。”
元娘恶狠狠地说:“若你当日敢现身和齐明聪抢,我还敬你是个汉子。”
齐大沉着一张脸辩白。
“我是君子,我事先怎么可能预想到他会从中作梗?”
“呸。本就是巧取豪夺,何必给自己套一张君子的面具?”
“你们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元娘扬手将桌上的笔墨掀了一地,墨汁染着金色蜿蜒出一道曲折的痕迹,如同她心中经久不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