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折柳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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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某一年的冬天。
阁中医师接手姬别情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那年长安的冬实在是太冷，太白山又终年苦寒，人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死了，失血又挨冻的，医师竭尽全他力才给他保下一条命。待这位凌雪阁年轻一代最厉害的刺客情况稳定下来后，医师的后背衣物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有谁能伤到姬别情？那道伤口几乎是要贴着心脉划过去了，能活下来也是太命大了，凌雪阁培养一个顶尖的刺客也不容易，更何况他是苏无因先生的小弟子…医师终于能停下开喘口气，脑子里面却在不住思量。能伤到焚海剑的，难道是先前离开凌雪阁的那位？
她还在思虑，隐隐约约好像闻见一股很温和的焚香味道，她知道达官贵人喜欢用这个的，虽然生长在凌雪阁，但她对于贵人们奢华的见识也不少…哪位贵人会被允许来到这种地方？
“属下拜见阁主。”
少年还有几分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医馆外。医师的手上还抱着刚沥出来的一盆血水，站在屋檐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这个礼也只能拜的不伦不类，臂弯中的水盆微晃，险些湿了她的衣襟。
“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医师胡乱地应了几声，将血水泼在了院内的树根处，心想这个新上司貌似还是个讲道理好相处的。她刚刚直起身子，又听见广平王在问：
“里间的是谁？伤的这么重。”
姬队长不是因为公务受伤的吗？阁里的高层竟然一概不知？医师先是茫然，后面又觉得正常。姬别情是苏无因老先生亲自送过来的，这么重的伤也没见李泌先生来看一眼，那么李泌先生也定是不知道，李泌先生不知道那其他高层也不知道了。这逻辑捋清楚后她才心下稍安，而这些思索都发生在片刻，她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广平王。
“是吴钩台姬队长。”她又觉得有些没头没尾，思索了片刻，再补上一个她自认为最要紧的形容。“面圣过的那位。”
凌雪阁吴钩台这代弟子有资格面圣的只有两位。这么一说李俶就有了印象，一遍思索着一边问道：“可是焚海剑姬别情？”
“是否方便进去看看？”
医师不知道李俶壶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伤者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必没有拦着别人看望的意思。“可以的，只是姬队长失血太多，还昏迷着。”
得到了医师肯定的答复，李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了。屋内的地龙烧的正旺，血腥气和草药的苦涩味弥漫了满屋，李俶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竟然有些不敢看床榻上那人的面孔。近日的噩梦让他有些精神不佳，此刻算是勉强打起了精神，抬眼去看睡在榻上的人。
那是个容貌极度秾艳的男子，像天地间最孤傲的一枝红梅一般，陷入冰天雪地的白茫之中。但他的五官又生的太凌冽了，无端生出一种刻薄和冷漠来，固然是极美的，但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是那种过于难以接近的冷意。
李俶恍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姬别情，但是是他第一次见到姬别情面罩下遮掩的半边面孔。
李俶并不是什么太子，但是他是太子李亨的嫡长子，真真切切的皇长孙，身份也是极度要紧的。在他的印象中刺杀这种事情永远是连续不断的，圣上多少有点怜爱他，有次特意给他拨了凌雪阁的人来保护，而那个人恰好就是姬别情。
他那个时候是不知道凌雪阁的。那会儿恰巧李沁出嫁，倓弟也跟着郡主走了，年少的李俶在那时刚些许显露出愁态来，难免不会胡思乱想，圣上派专人来保护他其实是监视他，自然平常更谨小慎微了。可是姬别情好像和历来的其他暗卫不太一样，他流露出来的那写不安和不快被姬别情捕捉到了，不知道从哪里收罗过了一堆小孩玩意来哄他。他坐在屋檐下，抬头想找护卫的身影，可是姬别情真的连一点影子都不给他留，只有夏日的蝉鸣在叫，院内空空旷旷的好生清冷。
都说孩童记不得什么东西，但实际上孩童对于在意的事物可以执着地记忆很久。虽然他对身边暗卫的调动情况一无所知，但对于保护他的人身份的变化有种可怕的直觉。差不多秋意正浓之时，贴身侍女刚刚把廊外那棵柿子树饱满的果实小心地收敛起来，李俶按着宣纸的边缘微微抬头，突然意识到桌子上再也不会突然出现那位神秘的暗卫摆上的小玩意了——他或许已经离开很久了。
李俶没资格为这些琐事停留，也没资格深究太多。后面圣上更信任他了，把他当做合格的潜在继承人看待的同时，还告诉了他有关于凌雪阁的秘密——那是圣上一手建立的隐蔽组织，后面李俶的暗卫一直是从里面的成员中抽调轮动的。李俶没说过什么，但是想起来，那些隐藏在黑暗的人武功确实比一般的护卫更高强些。
他很清楚圣上将凌雪阁外阁阁主的地位给予他是抱有什么样的期待。王朝最顶尖力量之一的权柄交出了一端予他手中，这是圣上给他的步入政治舞台之中的隐形台阶和最强后盾。
李俶事先就查过凌雪阁几年前调度的卷轴。涉及任务内容的大部分事在凌雪阁是很难查到详细情况的，不少事情完成了后需要人带着秘密直到入土里，根本就无处找寻信息。但恰巧这几年间暗卫的调度名单不在销毁的范围内，根据时间推出当年做暗卫的那人的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也知道了当年那个人的名字…姬别情，大名鼎鼎的焚海剑，凌雪阁的隐秘原则简直在他身上失效了一般，他不仅是王朝的利刃，也是湮没的江湖传说。
现在想来…原来如此，面圣是最好的身份通行证，这个行为，实际上是在赋予他站在阳光下的权利吗？
厚重的门帘阻隔了山林中肆虐的北风，也将苦涩的中药气味和血腥味全闷在这一室窄间。他毕竟还年龄尚幼，哪怕有天生的洞察能力和政治敏感度也很难想明白一些事情，比如说不得为之的情，感情中衍生出的意外。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想的只是自己找到了当初想见的那个人，这样就足够了——他还未意识到究竟会有怎样的瓜葛，又如何能解。
李俶来的快走的也快。姬别情醒来后并不知道李俶来过，迎接他的是苏无因的冷眼和警告。姬别情是苏无因一手带大的小弟子，除了离开凌雪阁的选择，这位隐龙诀武学的奠基人基本上偏爱和允许他的每一个决定，要放在正常的家庭里那必定是严父外表但实际溺爱孩子的长辈。但可惜这是凌雪阁，苏无因可以理解姬别情的某些坚持，对某些事物的偏爱，但这种偏爱影响到了自身进而影响到了凌雪阁，那就是相当愚蠢且无法忍受的了。
老人喝着手里的热茶，冷眼看着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的姬别情，心中自然是心疼的，但却一点儿没有表现出来。姬别情太适合凌雪阁了，他已经能看见姬别情代替他执掌吴钩台的未来，但是这柄为李唐王朝打造的利刃却要为了一个已经离开凌雪阁的人寸寸断裂。
“…某授你武功，不是为了让你因为私欲与别人决斗的。好好反省。”
他其实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姬别情依旧是是一副很乖顺的样子，平常高束的长发如绸缎一样披散下来，柔顺地盖住了小半张苍白的脸，隐约消磨了他锋芒毕露的面部棱角和冷傲气息，就更显得乖了。苏无因想起他小时候装着只练武对其他没有兴趣还要盯着自家师傅手上拿着的小木马多看几眼的样子，又有点心软，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不掰过姬别情这错误的情感逻辑恐怕伤好了还是回去找祁进，也只得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训斥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
“听闻岳师兄要当凌雪楼的楼主，他是彻底倒向李相那边了吧。”
对于苏无因之前的告诫，姬别情似听非听，末了却问了这么一句。经过那次吴钩台外勤小组自相残杀后姬别情就对站队的事情分外敏感，此刻问出这句话，虽然有点超出苏无因预料，但倒也正常。
“你先养伤，顺便去给新来的阁主当几天护卫。”苏无因避而不谈，说起了别的事情。“还没到需要你站队的时候，切忌思虑过重了。”
姬别情低声回答了句“是”。他是工具不假，可是当这个工具足够锋利因此带上了些象征意义的话，那他的选择和所做的事都要带上相当的斟酌。
虽然很讨厌这种事，但如果鸟儿不择木而栖的话，会更浑噩惨痛吧。
苏无因已经离开了。姬别情咳着嗽起身，一层层将衣物和软甲穿戴好。他不需要那么长的休息时间。苏无因让他暂时当那位空降外阁的掌权者的护卫，本来就是存有让他暂时休息不要外出任务的心思，他自然是要接受师傅的好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折柳枝（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