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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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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偏爱,痛也很愉快。」
顾逾尘发来的这句话,在温晚脑中盘旋了一整夜。
第二天午后,“竹韵”男装店内。
温晚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同一件商品的图片被她无意识地拖拽数次,眼神却始终失焦地落在窗外...连同事刘美站到身边都未曾察觉。
“晚晚姐?”刘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带着关切,“你没事吧?这件衬衫的库存你核对第三遍了。”她指了指温晚手边那件已经挂好的样衣。
温晚猛地回神,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刘美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是不是……又跟周屿哥闹别扭了?”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更低了,“我跟你说,男人就不能太惯着。上次那照片……哎,反正你得多留个心眼。”
温晚愣了一下。刘美的话勾起了她不愿触及的回忆,也提醒着她现实的一地鸡毛。她感激刘美的好意,但此刻这种关心更像是一种负担。
“没有,别瞎猜。”温晚低下头,假装专注于平板上的数据,“就是有点累。”
刘美看着她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她是个直肠子,有点小八卦,但心眼不坏,是真心觉得温晚这么好的人,不该被蒙在鼓里或受委屈。
她拍了拍温晚的肩:“行吧,你自己有数就行。晚上我们几个约了去吃新开的那家火锅,一起呗?散散心。”
“不了,”温晚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需要独处,需要空间来理清那团乱麻,“我今晚值班,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刘美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最终只是点点头:“那好吧,你别太拼了,有事打电话。”
看着刘美和其他同事有说有笑地离开,店铺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温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靠在柜台边,巨大的寂静包裹了她,却也让她脑子里那些嘈杂的声音更加清晰。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粘稠的、病态的三角关系溺毙了。周屿看似回归实则疏离的“温柔”,顾逾尘那些暗含表白与痛苦的信息,像两股相反的力在撕扯她。每一次顾逾尘的靠近,都像在已经失衡的天平上又加了一块砝码,让她心动,更让她恐慌。
她下意识点开了与顾逾尘的对话框,那条「对你偏爱,痛也很愉快。」像火焰般灼烧着她的视线。
她开始打字:「你……」
刚打了一个字,却又停顿了下来。
似乎想和他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怕说不清楚,也怕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危险。
随后,她又赶紧删掉,最终只是退了出去,烦躁地锁上屏幕,将手机扔回包里。
她摇了摇头,试图驱散杂念,开始心不在焉地整理货架,清点数目,做着下班的准备。
或许是她方才那条仅存数秒的「你…」触发的正在输入被他瞥见;又或许,他本就等在附近,只是需要一个出现的契机。就在她准备锁门时,身后传来了机车的轰鸣。
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停在她身后。
听到声响,温晚转身。
顾逾尘正摘下头盔,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他大步走向她,眼底漾开毫不掩饰的欣喜,目光温柔地将她笼罩。
那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她视线里,温晚的呼吸随之一顿,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她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走,”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带你去兜风。”
店门口的招牌灯白晃晃的,将她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的目光飘向一旁,刻意避开了他的注视。
“不去。”顿了顿,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怕冷。”
他向前一步,逼近到她面前,缩短的距离让她再也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他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后泛着满满的期待,目光固执地注视着她,非要等她的一个回答。
他眼底那抹失落和执拗的期待,清晰地落在她眼里。温晚张了张嘴,想再次拒绝,却于心不忍。
就在这时,店铺玻璃门被推开——是老板娘忘了拿东西折返回来。
她瞧见门口这僵持的两人,眼睛一亮,笑着打趣:“温晚,男朋友来接你下班啊?真帅啊!”
“不是!”温晚脱口而出,脸颊瞬间烧起来,“他不是……”
“还不好意思呢!”老板娘了然地笑笑,径直走向里间,“你们快去吧,门我来锁就行。”
温晚的解释被堵了回去。然而,她明显感觉到,在老板娘那声“男朋友”之后,顾逾尘周身那种紧绷的气势微妙地松动了,甚至连唇角都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走吧。”他声音低了些,却更坚持。
温晚看着他那双格外执拗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划清界限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又一次无法拒绝他。
她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之后必须做个了断。
当她终于跨上后座,双手死死抓住后方金属架,刻意在他们之间留出一道缝隙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到她刻意保持距离的模样,他眼底的执拗瞬间化开,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那笑容里满溢着纯粹的喜悦,甚至带点少年人的傻气,略带玩笑地说,“不至于,碰我一下又不会少坨肉?”
就那一眼,温晚的心又不争气地沦陷了,方才所有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回过头去,可那个驱散了所有阴霾的笑容,却仿佛带着温度,久久地烙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坐稳了。”他的声音里都带着风也吹不散的暖意。
机车启动,稳稳地驶向了城郊那片安静的湖畔。越靠近湖边,他的姿态就越发松弛。他甚至开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断断续续地哼起那首《偏爱》的旋律,零碎的调子散在风里,却泄露了他此刻全部的喜悦。
到了地方,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洒在湖面上,碎金一般荡漾着。岸边垂柳依依,远处有归巢的水鸟掠过,景色宁静得如同画卷。
“看,多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睛亮得惊人,“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常来这里。”他随手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侧身打了个水漂。石片在水面上跳跃了四五下,荡开一圈圈涟漪。
他看着她,笑容扩大,带着一种分享秘密宝藏般的雀跃:“怎么样,我这手艺没退步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起小时候在这里摸鱼吓跑水鸟的糗事,说起后来在国外,最想念的就是这片湖的宁静。他的话语轻松,姿态闲适,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只是一对来此散步的寻常爱侣。
温晚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影,看着他难得毫无阴霾的、甚至显得有些稚气的笑容,听着他嗓音里毫不掩饰的愉快,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痛。
他多希望这一刻能永恒。
而她,却在心里一遍遍预演着如何亲手将这一切击碎。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几乎都没听进去。她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海啸。
「他在笑……他看起来那么开心。」
「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周屿,还有他……我们三个都被这段关系折磨得快疯了。」
「尤其是他,每次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背地里却给我发那些短信……『看到你们吵架,我又开心又难过』、『痛也很愉快』……他根本就没放下!」
「我必须说清楚,必须让他死心。」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征兆地念想又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脑海:
「温晚,醒醒吧!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你?你哪里好?平凡,犹豫,甚至有些懦弱。他或许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曾经喜欢过他的女孩,转眼就和他最好的兄弟在一起了。」
「对,一定是这样,这只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不是真爱。」
这念头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如同阴影迅速吞噬掉脚下仅存的光亮。她拼命地想用它来武装自己,也浇灭心底因他此刻纯粹喜悦而重新燃起的、那点危险的星火。
她看着他弯腰又捡起一块石头,那专注的、带着笑意的侧脸,此刻却像一根绵密的针,扎得她心痛。
他感受到的快乐有多少,她内心承受的煎熬就是双倍——一份是她自己的痛苦,另一份,是预见到她即将亲手摧毁他的快乐时,那锥心刺骨的疼。
“温晚,”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她。湖面的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的眼神在暮色中变得无比专注和深邃,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即将破土而出的情感,“其实我……”
温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在他那充满希冀的目光下,在他全身心都沉浸在“此刻只有他们两人”的美好幻觉里时,她必须做那个最残忍的刽子手。
她抢先用一种温柔到近乎残忍的语调,轻声说:
“顾逾尘,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炽热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了。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身体猛地一晃,向后踉跄了半步。那双刚才还盛着湖光与笑意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空茫和难以置信的刺痛席卷。
她不敢再看,多看一眼都会让她筑起的心防彻底崩溃。她猛地转身,几乎是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向来的方向跑去。
“温晚!”
身后传来他急促的呼喊,紧接着是一声沉重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呼。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狠狠撕裂。他摔倒了?他受伤了!
「不能回头!」心里一个声音疯狂呐喊,将她瞬间的心软彻底击碎。
「千万不能回头,回头就前功尽弃了!你现在是他兄弟的女朋友!这混乱的关系必须结束!」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迈开双腿,拼命向前跑,她迅速拐进小路旁边一棵粗壮的老树后面,将自己藏匿于树的阴影里。
她看着他挣扎着站起,一瘸一拐地追到岔路口,茫然四顾,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遗弃的狼狈和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塌陷,那个抬手抹泪的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却深深印在了温晚的心上。
他站在原地,仿佛在整合自己破碎的灵魂和骄傲。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机车,留给她一个逐渐融于暮色的、落寞的背影。
直到车影消失,温晚才从阴影中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涌出。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亲手推开了他。
他的每一分痛苦,都在她心上凿下更深的伤口。
可在这场无解的困局里,必须有人亲手扼杀光亮。哪怕随之埋葬的,是她此生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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