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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鸟面具 ...

  •   御前会议后第三日,暑气更炽。

      耶路撒冷王宫内廷的走廊,被太阳烤得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埋在墙骨里的种子,正噼啪炸开。

      林澈晨起见西贝拉立于医棚外,换了一袭朱砂裙,金线绣十字,腰间却佩一把撒拉逊弯刀——刀柄乌木,嵌银星,像一段被夜啃噬的银河。

      她抬手,以刀背挑起林澈下颌,笑得温雅:“哑医,可愿陪我去城南铁市?我需为弟弟挑一副‘更合身’的面具。”

      声音不高,却惹得周围修士纷纷侧目。

      林澈无法拒绝——她是长公主,更是一条随时可能咬人的蛇。

      铁市位于城南粪门之外,沿斜坡而下,热风裹着铁屑、骆驼粪与汗,像一锅烧糊的汤。

      锻炉密集,火星四溅,锤声此起彼伏,像无数胸腔同时发出室颤。

      西贝拉走在前面,裙摆掠过炭火,竟不着火星,像被某种无形的冷意包裹。

      她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铺子前,招牌以希腊文写着“Χ?λυψ”——“火舌”。

      店主是希腊人,绰号“火舌”,独眼,左臂至肘为空袖,却以右手单锤锻甲,肌肉如盘根老藤。

      西贝拉以流利的希腊语说明来意:

      “要一副面具,银质,轻于三枚金币,能遮全脸,却透气;锁闩须于内则,外人无法解。”

      独眼匠抬眼,目光在林澈身上一转,似笑非笑:“为国王?”

      西贝拉不答,只将一袋金币置于砧台,声音轻得像刀贴肉:

      “为王国。”

      锻炉被推到最大,火舌舔出青焰。

      独眼匠以钳夹住一块银锭,锤声密集,像暴雨击瓦。

      林澈立于炉侧,热浪烤得睫毛卷曲,他却目不转睛——

      银块在锤下延展,由圆变扁,再由扁成弧,边缘被錾出细密的孔,像一片片被缩小的雪花。

      最关键的一步是“内锁”——

      匠人以精钢打制两枚微簧,藏于面具内侧,一旦扣合,须以特定角度按压耳后机关,方能解开。

      西贝拉以指尖试簧,确认无误,才抬眼望向林澈:

      “哑医,可需刻字?”

      林澈沉默,取柳炭笔,在银胚上写:白鸟

      匠人以錾刀刻下,字母细小,藏于鬓角内侧,像一条只有风能读见的誓言。

      面具制成,尚带余温。

      西贝拉却不急着收,反而以指尖轻抚内衬——

      那里被垫了一层极薄的羊皮,浸过药水,散发淡淡没药与鸦胆苦香。

      她抬眼,看林澈:“你的配方?”

      林澈点头,以拉丁语写:

      “砷 0.01,鸦胆霜 0.1,蜂蜜余量——缓腐,减痛。”

      西贝拉读完,笑了,那笑像刀背擦过石:

      “那便让‘神罚’慢些,再慢些,慢到足以让所有人学会恐惧。”

      回宫途中,西贝拉刻意绕远,马车停在城北一座废弃的拜占庭旧井旁。

      四下无人,唯有风卷尘沙,像无形的丧钟。

      她让侍从退到百步外,只留林澈与她在井边。

      阳光垂直落下,把影子压成圆饼。

      西贝拉忽然伸手,解开林澈衣领,指尖触到那块塑料胸牌。

      “给我。”她声音轻,却不容拒绝。

      林澈沉默片刻,取出胸牌,递给她。

      西贝拉以指甲刮去表面水渍,露出“瑞金医院”四字,她读得生涩,却字字清晰:

      “Rui-jin... 这是你的神殿?”

      林澈以英语低答:“My cage.”
      ——我的牢笼。

      西贝拉抬眼,眸色被阳光灼成浅褐,像沙漠边缘的豹:

      “那便借我钥匙,三日后再还你。”

      说完,她竟以弯刀割断胸牌挂绳,将牌收入腰间锦袋,动作干脆得像切断一条气管。

      林澈喉头微紧,却未阻止——

      他知道,眼前这女人,要的不是钥匙,而是抵押品。

      当夜,国王寝宫。

      鲍德温卸去旧面具,左颊红斑因日晒而加剧,边缘起水泡,像干涸河床龟裂。

      林澈以酒清洗,再以刀片刺破水泡,让渗液流出,然后涂上新调的药膏——

      这一次,他加了微量□□与冰片,止痛兼降温。

      少年全程沉默,只在水汽里偶尔眨眼,像被雾困住的星。

      处理完毕,林澈取出新面具,尚带余温与火药味。

      鲍德温以指尖摩挲内侧“白鸟”二字,嘴角微弯,却带苦味:“She took your name?”
      ——她记住你名字了?

      林澈一愣,随即明白——西贝拉已把胸牌之事告知弟弟。

      他未答,只以英语低道:

      “Name is a cage. Bird flies without it.”
      ——名字是牢笼,鸟无需名字也能飞翔。

      少年轻笑,声音闷在蒸汽里:“Then let it fly.”
      ——那就让他们飞吧。

      他忽然伸手,探进林澈衣领,指尖触到空空如也的颈侧,停顿片刻,然后缓缓上移,停在喉结——像确认那里仍有一条会动的生命。

      “From now on,”他以拉丁语低语,“you are ‘No-Name’,and I am the cage.”
      ——从现在起,你就是无名,而我是牢笼。

      林澈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水汽里,两双同样疲惫却倔强的眼睛,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短暂交汇,又各自退回黑暗。

      第三日,黄昏。

      西贝拉遣人归还胸牌,却非原物——塑料表面被细细包上一层银箔,四角以微型铆钉固定,背面以希腊文刻下一行小字:

      Εντωσκ?τει, πτερ?γιον.
      ——在黑暗里,长出翅膀。

      林澈以指尖摩挲那行字,忽然想起现代ICU的出院小结最后一栏——预后:需长期随访,警惕复发。

      而此刻,他的随访对象,是少年国王,也是自己。

      深夜,王宫塔楼。

      鲍德温立于箭孔前,戴新面具,银面在月光下呈冷蓝色,像一面被海水磨洗的冰。

      林澈入内,反手阖门,以英语低道:

      “Pain scale?”
      ——疼痛等级?

      少年未答,只伸手,以指尖碰了碰林澈颈侧——胸牌挂绳已重新系好,银箔在烛光下反射微光,像一条被驯服的闪电。

      “White bird,”少年低语,“has returned to its cage.”
      ——白鸟,已归笼。

      林澈抬眼,与他并肩立于窗前,月光把两道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却同样锋利。

      窗外,长夜正深,而铁面具与火漆印,已为他们准备好下一道裂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白鸟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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