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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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告白
——鲍德温视角
耶路撒冷的夜，总是带着一种石头冷却后的寒意，尤其在这具躯体日益崩坏的现在。剧痛像狡猾的敌人，在骨骼与神经的缝隙间流窜，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艰难的拉锯。我屏住气息，试图不惊动外间榻上浅眠的人，汗水却已浸透了额前的碎发，黏在早已失去知觉的皮肤上。
"鲍德温？"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几乎是立刻，那稳定而轻捷的脚步声便到了榻边。他总是能察觉，哪怕我极力隐藏。
烛火被点亮，晕开一小圈温暖的光晕。林澈的脸出现在我有限的、模糊的视野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他没有问我是否疼痛，那答案显而易见。他只是伸出手，掌心温暖干燥，轻轻覆在我因不自觉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呼吸，"他低声说，用的是他那带着奇异腔调、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的英语，"跟着我，吸气……呼气……"
我尝试跟随他的节奏，但一波更猛烈的疼痛袭来，让我喉间溢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呻吟。我看到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仿佛感同身受。他迅速取来备好的、稀释过的鸦胆子药剂，小心地扶起我的头，将药液一点点喂入我口中。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药效未至的间隙，疼痛如同潮水将我淹没。黑暗中，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与孤独。这具躯壳的腐朽，王国的重担，未来的无望……所有情绪在此时拧成一股绝望的绳索，勒得我几乎窒息。
"林……"我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他沉默着，没有抽开手，也没有说任何无用的安慰之言。他只是俯下身，用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极其轻柔的力道，将我拥入怀中。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除了幼时在母亲怀中，从未有人如此拥抱过我。国王不需要拥抱，麻风病人更不配得到拥抱。可他的怀抱，带着草药清苦的气息和他本身的温热，像一道坚固而温柔的壁垒，将我与外界的寒冷和疼痛暂时隔绝开来。
我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一声声，敲打在我逐渐麻木的感知上。
"会过去的，"他在我耳边低语，热气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我在这里，鲍德温。我在这里。"
那一刻，所有强撑的坚强土崩瓦解。我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肩头，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个超越了一切身份、疾病与时代的拥抱里。这不是医生对病人的安慰，也不是臣子对君主的忠诚。这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直接、最温暖的抚慰。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的潮水渐渐退去。我仍靠在他怀里，贪恋着这份不该属于我的温暖。他也没有动，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我微微抬起头，在摇曳的烛光下，试图看清他的脸。视线依旧模糊，但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的专注。一种冲动，超越了理智，越过了藩篱，在我心中疯狂滋长。
我抬起那只尚存些许知觉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温热，轮廓清晰。他明显怔住了，却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林澈……"我唤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我仰起头，凭着感觉将我的唇，轻轻印上了他的。
这是一个生涩的、带着药味和泪水的咸涩、注定短暂的接触。它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仿佛用尽了我毕生的勇气。
我触即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我不敢想象他的反应——惊骇？厌恶？还是……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我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他的手掌捧住了我的脸，指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脸上溃烂的斑痕，以一种不容置疑又极致温柔的力度，重新吻住了我。
这个吻，不再是蜻蜓点水。它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深沉而绝望的热情，像沙漠旅人遇见甘泉，像永夜中窥见天光。他的唇温热而柔软，辗转间，是回应，是接纳，是跨越了千年时空、无视了疾病与身份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告白。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知道。"他的声音同样低沉，却异常坚定，"我从不后悔来到你身边，鲍德温。"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在这个被烛光守护的角落里，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和交融的心跳声。他再次紧紧拥抱住我，我也用尽残存的力气回抱住他。银面具冰冷地硌在我们之间，却无法阻挡两颗心的贴近。
我知道，这不合礼法，不容于世。我是耶路撒冷的国王，是被上帝遗弃的麻风病人。他是来自异乡的过客，终将离去的飞鸟。
但在此刻，在生命这最后的荒原上，我们只是鲍德温与林澈。我们拥抱着彼此的存在，亲吻着注定悲剧的瞬间，像两簇即将熄灭的火焰，在彻底沉入黑暗前，拼尽全力地，为对方燃烧一次。
“留下来，”我在他怀中，用尽最后一丝清醒低语，“今晚，陪着我。”
“好。”他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将我小心地放回枕上，自己则和衣躺在我身侧，手臂依旧环着我，驱散着耶路撒冷深夜的寒，也驱散着我内心无边的孤寂。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我们交换着细碎的亲吻和低语，诉说着那些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心事。
"如果……如果有来生，"我在他怀中低声说，"我希望生在一个没有疾病、没有战争的时代，一个可以自由相爱的时代。"
"那我一定会找到你，"他的声音带着睡意，却无比认真，"不管你在哪里，鲍德温，我都会找到你。"
窗外，圣城的星空沉默地注视着一切。而在王宫最深处的寝殿里，在疾病与死亡的阴影下，一段不容于史册的感情，如同沙漠石缝中顽强盛放的白色小花，在这个漫长的夜晚绽放出最动人的光彩。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时，我知道这个夜晚即将结束。但我不再感到恐惧和孤独。因为我知道，无论未来如何，在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中，我曾被一个人如此深刻地爱过，也如此深刻地爱过一个人。
这就足够了。
（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