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上倾疯

55、第五十五章

　　天气渐热，黄昏变得绵长。一学年的生活接近尾声，空气里弥漫着黏稠的倦意。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早已响过，教学楼内的喧嚣渐渐散去，转而空寂下来。

　　李青独自留在办公室，台灯的光晕勾勒着她疲惫的侧影，她正埋头整理第二天复习课的课件。走廊外的脚步声和道别声归于沉寂，周围陷入一片宁静。

　　就在此时，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从容不迫。

　　“请进。”李青抬起头。

　　办公室的门缓缓推开，莫淮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莫淮山退去了往日一板一眼的西装，换上了一身质量考究的休闲装，像是刚刚从某个高级俱乐部或高尔夫球场散心回来的人，姿态松弛，却透着身居上位的闲定。

　　“李老师。”莫淮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莫蓝父亲？”李青立刻起身，脸上瞬间扬起一副标准的笑容，“您请进。”李青快步上前，引着莫淮山在会客的沙发上落座。

　　莫淮山步履从容，坦然受之，气定神闲，仿佛李青才是那个深夜造访的客人。

　　“莫蓝父亲，您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李青在莫淮山对面落座，平静地问。

　　莫淮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急不缓地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个又厚又重的牛皮纸信封，动作平稳地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随即，抬起目光，定定地看着李青，眼神锐利。

　　“莫蓝父亲，您这是……”李青的喉咙有些发干，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更明白这举动背后赤裸裸的意味。

　　“李老师，”莫淮山的声音冷冽，容不下任何侵犯和质疑，“莫蓝的成绩，和他同桌的情况，我都很了解，身为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沈乐安那样的学生有过多交集。他的性格，成长环境，甚至是过往经历，都可能影响莫蓝的发展。”

　　距离上次“会谈”已过了数月，李青并没有因为莫淮山带来的压力，而调整学生的座位。而这一次，莫淮山的语气已经不再有沟通的意味，刻意维持的耐心明显薄了许多。

　　李青试图做最后的坚守，搬出教师的职业道德和原则，“莫蓝父亲，莫蓝的成绩一直很稳定，而且……”

　　“李老师，”莫淮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青的话，居高临下的语气继续说着，“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也并非让您做违反职业道德的事情。我只是作为孩子父亲，希望莫蓝能获得与他成绩和潜力相匹配的教育环境，您说呢？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莫淮山刻意停顿了一下，“假期之后就是高二了，我希望，莫蓝的座位不再是最后一排，而且，”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似乎在强调之后的重点内容，“希望他能有一位女生同桌。”

　　说着，莫淮山的声音温和了下来，将面前厚重的牛皮纸袋向李青那一侧推近了几分，动作带着蛊惑人心的轻柔，“很快就是暑假了，您也辛苦忙碌了整个学期，趁这个时间，正好可以放松一下，国内国外，好好玩一趟，您说呢？”

　　李青的目光落被牢牢钉在面前这个牛皮纸袋上。虽置于白炽灯下，却散着金灿灿的光泽，活像一个奢华却略显冰冷的索套，套住了她内心全部的挣扎。里面的数额，是她辛苦工作一整年都无法企及的。李青僵在原地，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心，被牵引着，亦被推搡着。

　　莫淮山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混合着胜利和轻蔑，随即站起身，假模假样地整理着本就不存在的褶皱，“公司还有事，今天就不再打扰了。”说完，莫淮山头也没回的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渐远，只留下李青和那份灼人的“关照”。

　　天边的暖橘色与海的灰蓝交融，晕染出温柔渐变的色彩。沈乐安的英语课程逐渐增多，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他，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家长找到了沈乐安。今天，下了课，都是近黄昏了。

　　沈乐安沿着小路慢慢地走，孩子们的朗读和欢笑仿佛还在耳畔。海风的味道逐渐清晰浓烈，海浪声声入耳，一遍遍冲刷着沙滩，像一首节奏舒缓的纯音乐。沈乐安的心也跟着沉静平缓下来，他知道，到家了。

　　沈乐安的目光远远地锁定着木屋的方向，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嘴角抑不住得向上扬起。走得近了，沈乐安才发现，木屋门口的台阶上，有更美更宁静的风景。

　　莫蓝静静地坐在那，望着海的方向，身影融进了暮色里。怀里抱着一捧淡雅的洋桔梗，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花束被淡蓝色的雾面纸包裹着，两条白色丝缎绸带，随着风，在身侧轻轻飘荡。花香渗入空气，混合着海风潮湿的咸味，成为了沈乐安对“家”的最新定义。

　　这是沈乐安最爱的画面：宁静，温暖，无尽的爱意充盈，漂悬的灵魂落地。一步一步，沈乐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画面中心，贪婪地定格每一帧，封存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莫蓝……你在干嘛？”沈乐安在莫蓝身前站定，故意摆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莫蓝一手托着腮，目光幽幽地望向远方，若有所思的回答：“在等我家小孩儿回家，他叫小乐，”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带着细微探寻的意味，“你看见了么？”

　　沈乐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俏皮地扬起了尾音，“没有~~可能是让别人给拐跑了吧~~”

　　莫蓝缓缓转过头，双手郑重地捧起花，举到沈乐安面前，眼里的光细碎闪亮，“那等你看到他的时候，把这个交给他~”

　　沈乐安强忍着笑，将那捧洋桔梗接了过来，紧紧环抱在胸前。那束花在沈乐安怀里，好像变得更加盛大，更加沉甸甸的。

　　“他……也要我带东西，说是给莫莫的…”沈乐安笑得柔软，定定地望着莫蓝，终于憋不住，嘴角咧得老高，展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弧度。一手搂着花，另一只手笨拙地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朵独立包装的红玫瑰。随即迫不及待地扔下书包，向莫蓝面前挪动了一小步，将那朵红玫瑰举到莫蓝眼前，脸上写满了得意和期待，“喏~~~就这个！”

　　莫蓝明显愣了一下，目光从沈乐安的笑脸，移到这抹热烈的红色之上。随即微微仰起头，眉眼弯起，整张脸的线条都软了下来，嘴角漾起宠溺的笑。此刻，落日悬停海面，铺就了一片粼粼金光。沈乐安背对着大海的方向，倚靠着这一片盛大的光芒，被勾勒出柔软温暖的金色轮廓。

　　莫蓝伸出手，并没有先接住花，而是指尖轻轻触碰着花瓣，而后郑重地接过这朵鲜红的玫瑰。下一秒，他立刻站起身，将抱着满怀洋桔梗的沈乐安拥进怀里，低沉温柔的声音在沈乐安耳边响起，“你告诉他，我很喜欢~~”

　　“今天什么日子，你干嘛买花？”沈乐安在莫蓝怀里仰起脸，声音绵软。随即蹭了蹭脑袋，嗅着早已融合彼此气息的花香。

　　“因为今天——”莫蓝故意拉长语调，“…是小乐喝醉酒一个月的纪念日~~”

　　沈乐安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回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莫蓝怀里挣脱开，“什么！！”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和羞窘，“你不要开玩笑啊——”

　　“真的很可爱。”莫蓝歪着头，手里悠闲地摆弄着那朵玫瑰，目光却定定地锁在沈乐安炸毛的可爱模样上，笑得更深了些，“那……你为什么买花？”

　　沈乐安撇着嘴，眼神四处飘散着，就是不看莫蓝，耳根却泛起淡淡的红，“没什么特别的，就…路过花店，看到花很漂亮，”说着，思绪似乎飘回到了买花的那一瞬，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不由得笑了，“想着……你会喜欢吧……就买来了。”说完好像反应过来，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不像你！！！”

　　“我也是啊~~”莫蓝不经意地应着。随即语气立刻严肃了起来，调转话锋，“不过……今天真的是你喝醉三十天纪念日，要过的！”

　　沈乐安的目光迅速扫视着面前这个无理取闹的人，脸上写满了拒绝，“哪有人会纪念这个的！不要！！”

　　“干嘛不要？我就要纪念这个！我要过！”莫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似乎很享受沈乐安偶尔炸毛时的不拘和放松，眼神却是坚定的不容抗拒。

　　沈乐安撅着嘴，泄了气一般，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摆弄着怀里的洋桔梗花瓣，嘟囔着，“为什么……很丢人啊……”

　　看到沈乐安的模样，莫蓝的心也彻底被融化掉。缓缓靠近沈乐安，收起了所有的玩笑，不再逗他，极温柔的重新将这个瘦瘦小小的身子揽进怀里。这个怀抱，有被花香烘托的极致浪漫和温柔。沈乐安窝在这安心的温度里，顺从地闭着眼睛。莫蓝的手臂用力，将沈乐安裹得更紧，声音混合着温润的海风，拂进沈乐安耳朵：

　　“因为那天，你说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