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枫雪》慕容侠

5、暗影篇（下）

　　枫雪楼，厉风堂。伤势渐愈的栖夜，坐在院子里，怔怔地望着高高的枫树。
　　雪，你还好么？你相信么?我居然找到了一只很像小白的狗，真的是和当初我们的小白一模一样啊！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的快乐啊！低下头，他叹息着揽紧了怀里的那团雪白。
　　一切美丽，仿佛还在眼前，然后，却早已成了虚幻，永远无法再出现。
　　“夜，这只小狗好可爱！咱们管它叫什么好呢？小白怎么样？”明媚的少女抱起小狗，笑嘻嘻地亲吻它。
　　可是，蓦然间，纯白变成了诡异的猩红。她惊愕地质问，“夜，你为什么杀了小白？”
　　那时的他，低垂着头，诚实地回答，“因为楼主说，杀了它，才让我参加这次对飞鹰庄的行动。”
　　美丽的副楼主立即呆住，脸上涌现出复杂的神情。好一会儿，她轻抚他的头，幽幽叹息，解下自己的佩剑，交到少年的手中。“夜，姐姐的劈风剑，借你！”
　　雪，小白回到我的身边了，你呢？你为何不能回来呢？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么？
　　蓦然间，怀中的小狗嘤嘤地叫了起来，回忆中的男子，被硬生生地拉回了苍白的世间。随着飘落的枫叶，他看到一袭青衫的暗影冲进院子，到了自己跟前。
　　“暗影？”栖夜一怔，望着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好友，喃喃地道，“出了何事？”
　　暗影急促地喘息着，眼前，是他六年来视如生命的人。可是，栖夜的温柔，从来都是为了那个隐居的女人而出现的。即使是对一只小狗，也能牵动他内心全部的柔情啊！
　　那么，我呢？栖夜，当你从清风馆的泥泞血泊之中伸出手时，你又在想些什么呢？楼主说你知道全部，又是何意呢？
　　一时间，混乱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使他头痛欲裂。
　　栖夜错愕地站起身，扶住他的肩，关切地问，“你究竟怎么了？”
　　纠结中的少年扬起头，那双澈黑的眸子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在枫树下，在陡然吹过的冷风中，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大雨中的井边。
　　那是一眼，却已万年！
　　六年中的点点滴滴，在一瞬间涌入脑海。栖夜，你的忧郁冷淡，你的温柔沉默，你的忧伤，你的痛苦，你偶尔的欢乐，早就已经占满了我的心房！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这一世的初见，还是上一世的别离？
　　暗影的眼眸愈加湿润，眼前的人儿也变得模糊不清。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心中却一片雪亮。原来早在六年前，雨中的他，因为那场血色的相遇，已爱上了这个，内心阴郁的男子—栖夜！
　　“栖夜，告诉我一切，你都知道的，对么？”
　　厉风堂的堂主一怔，眸中有一丝惊惧的神色闪过，放开手，迅速地转身。
　　他为何如此惊慌？他究竟知道些什么？暗影深深吸气，又奔到他跟前，一字一字地沉声道：“告诉我，你为何要救我？你究竟是谁？”
　　栖夜的身体微微颤栗，转头不去看少年的眼睛，仿佛那双眸子里，有柄刺痛人心的利剑．
　　时间，依稀凝结，无边的恐惧和寒冷，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暗影窒息地哑声道：＂你知道我的事，对不对？＂
　　栖夜的双眉深蹙，好一会儿，终于叹息着望向了暗影，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和咸楚，＂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你快告诉我！＂暗影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臂，厉声大吼，内心翻涌的无尽恐惧，已使他几近崩溃．
　　栖夜长长舒了口气，压抑在心头的秘密，终于可以卸下，也许，这正是一种解脱．整个右肩臂因为暗影的用力而抽痛起来，但是此刻，也已变得微不足道．
　　＂你叫邱凤梧，是邱仲谋的独子，六年前在清风馆，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九年前，你家被灭门的那天．＂
　　＂九年前？灭门？可是，为什么你会在那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暗影大吼，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不，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栖夜凝望着他惊恐的眼眸，继续诉说着残酷的回忆．＂九年前，我还是楼中的弟子，奉命参加邱家灭门的行动，由于年纪小，经验不足，负责守在后门，防人逃脱．而那时的你，只有八岁，我在暗处看见了你，却没有出手，让你逃走．＂
　　这简短的几句话，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暗影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再也无法思考和呼吸．放开手，他后退了数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你是说，是枫雪楼，杀了我全家？＂
　　栖夜望着脸色惨白，不住颤抖的暗影，缓缓点头．＂是的，所以我在清风馆，一眼就认出了你．＂
　　＂哈哈哈．．．．．．＂
　　枫树下，陡然间响起了一个可怖的尖利笑声．＂可笑，可笑之至！枫雪楼杀了我全家，我现在却在替苏砚枫卖命！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我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仅此而已．他救我，也是为了利用我，我却傻傻地付出了自己的真心，爱上了仇人！真傻！真傻啊！
　　＂啊．．．．．．＂暗影崩溃地狂吼，他的世界，他努力维持的所有美丽，都在此刻，崩塌瓦解．
　　眼前，不再是夜夜纠缠于梦中的魅影，而是充满了腥红色的恐怖魔鬼，顾不上任何招式，他给了栖夜狠狠的一拳．
　　身手敏捷的厉风堂堂主，却毫无闪躲之意，被一拳打倒在地，右肩的伤口也随即迸裂，涌出滚烫的鲜血．
　　＂你说，你只是在骗我，利用我，对不对？我真傻，还以为是你救了我，原来你才是我的仇人！＂歇斯底里的暗影猛地顿住了，喃喃道，＂不，不对，是苏砚枫，我要杀了他，为我全家报仇！＂
　　说着，他就要冲出院子，却被浑身是血的栖夜从背后牢牢抱住．＂不，不是的，当初放你走，是因为你太像十岁时的我．后来救你，也是想让你离开那个地方，不是要利用你！＂
　　恍惚之间，溃裂的头脑冷却了下来，有一丝温暖的风，涌入了心田．真的么？这会是真的么？栖夜的气息，热热地吹在颈间，暗影完全迷惑了．＂你后悔了么？你觉得对不起我么？＂
　　＂不，我不后悔，我救你，因为你和我太像了．都是在懵懂之际，被人从天上拉入地狱，都是在睡梦之间，顷刻失去了所有．＂
　　＂什么？你也是？＂暗影震惊地低声问道．六年来，栖夜从未说过他的身世，楼内的弟子们也都不曾提起，他也是被人杀掉全家的么？
　　栖夜放开了暗影，无力地坐倒在地，苦笑着道，＂是的，而且，你的父亲和大伯，都是凶手之一．＂
　　＂什么？＂暗影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瞪着栖夜，那满身的腥红刺痛了他的双眼，慌忙地撕下衣襟，按住了栖夜的伤口，＂你说谁是凶手？＂
　　＂你父亲邱仲谋，大伯邱伯晏，都是飞鹰庄庄主陆展翔的结拜兄弟．十年前，他们一起密谋杀光我全家的人，只有我被楼主救了．我救你回来之后，并未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找楼主报仇．＂栖夜说完，喘息地凝望着眼前错愕的少年，太多的出血，又使他疲惫不堪．
　　暗影怔怔望着他，心中一片凄然，原来是这样，居然是我的家人害了栖夜，而枫雪楼又害了我全家，我却在为枫雪楼卖命？老天，这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怎样的天道循环？
　　＂听到了么？不许去找楼主！＂栖夜攥紧了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厉声道．
　　＂可是，是楼主说你知道一切，让我来问你的．＂迷惘中的青衣少年，低声道．
　　栖夜身体剧烈地一颤，默然放开了手，不知是由于失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脸色，愈加的苍白．楼主，还有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你这样做，又是何用意？
　　＂先进屋去，你流了太多的血．＂暗影扶起了怔仲的男子，＂我不去找楼主就是了．＂
　　栖夜深深凝视着他，涩声道：＂我们还是好兄弟，是不是？＂
　　＂好兄弟？＂暗影酸酸地吸了口气，扬头笑道，＂是的，我们永远都是！＂

　　三日后，厉风堂，栖夜的房间内，耀眼的阳光透过窗子，射入了整个房间．
　　一个俊美的青衣少年，端坐于椅中，望着榻上熟睡的男子，扬起了一个迷惘却动人的笑容．
　　栖夜，今生，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任谁也分割不开了．不，也许在前世，我们就已经相知相许了，不是么？
　　你爱的人，是副楼主，而我，会在你的身边，永远守护着你．这一生，我们就做好兄弟吧．下一世，我一定不会放开你！
　　＂暗影，你来了？什么事？＂睡梦中的栖夜突然醒了过来，对他轻轻一笑．
　　＂我研制了一种新药，想让你看看．＂
　　＂新药？叫什么？＂
　　＂叫做忘忧泉，可以使人忘记一切烦恼．＂
　　＂忘忧泉？＂栖夜接过紫色的药瓶，不禁反问，＂真的？＂
　　＂不要还给我！＂暗影佯装生气，伸手去抢．
　　栖夜牢牢将药瓶握在手中，也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瓶忘忧泉，万分的重要．＂给我吧，也许我会有用的．＂
　　正说着，小白从被子里探出了小脑袋，睁着一双撤黑的眼睛，笑望着阳光下的两个俊朗男子，歪嘴笑了起来．

　　也许，在它的眼中，他们，并不只是兄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