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武世长平》瀚海银沙

11、野猪腿

　　刘彻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刘彻自然明白。堂堂大汉天子，身系天下安危，无论如何也犯不着为杀一只野猪亲身犯险——郅都就曾经阻止他的父皇为救贾姬而冒险的举动。如果此刻挡在他身前的是别人，刘彻虽然扫兴，但多半也会赞扬其忠心可嘉，同时好好盘算等会该怎么奖赏此人，或是厚恤其家人。
　　但是，现在挡在他面前忠心护驾的，是个年龄比他小，身高只到他肩膀，秀气的和女孩儿一般无二的少年——在刘彻看来，这简直就是张良持剑护樊哙，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朕看上去竟这么柔弱吗？
　　少年天子的自尊心被狠狠刺伤了。
　　“让开！”
　　少年的身体动了，却不是让开，而是向野猪扑了过去。青光一闪，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匕首，抡圆了向野猪的额头刺去。修长的身体犹如一杆被压弯到极致后猝然反弹的秀竹，力道刚猛，却又迅捷优美。刘彻忍不住暗赞一声，握着天子剑的手松开了。
　　就让朕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敢来护驾！
　　那头野猪的动作也是迅捷之极，甩头避开了少年手中的匕首。獠牙反卷，朝着他的腹部挑去，少年侧身闪过，看准时机，挥动匕首朝野猪的脊背狠狠扎下，没想到触手坚硬无比，匕首的刃口一滑，竟被弹开，只在野猪背上留下浅浅的一道伤痕。
　　刘彻大惊，野猪是群居的野兽，一群中最善斗的雄性便是首领，这头野猪常会在松树上蹭一身的松油，然后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再蹭再晒。长此以往，身上就如同披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寻常刀剑决计伤害不得。刘彻万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碰上，心中不由一寒。他抽出天子剑，朝那少年看了一眼。恰好那少年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接，少年看了眼他手中的宝剑，微露惊讶之色，随即朝他微微一扬下巴。刘彻点了点头，向左侧慢慢移动。
　　那头野猪被少年刺伤，狂性大发，一双小眼睛闪着骇人的寒光，紧紧盯住少年，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猛然低头向他冲去。少年临危不乱，向左后方退了两步，倚在一棵大树上。等到野猪奔近，猛的向旁跃开。野猪变向不及，狠狠撞在树上，半空中簌簌声响，落下不少树叶来。但那头野猪竟然没有晕过去，又调转头朝着少年冲来。
　　少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勇悍的野猪，大吃一惊，知道不能硬拼，只得先闪身避开，与它游斗，一边慢慢把它引到刘彻身边。那头野猪却没注意到刘彻，它早已发了性，只盯着少年猛追，冷不防斜刺里寒光一闪，一柄利剑刺入左肩，顿时血流如注。它痛的狂嚎不止，舍弃少年，掉头向刘彻冲去。
　　“小心！”
　　刘彻听见少年的惊叫声，微微一笑，横过剑鞘，奋力挡住野猪的獠牙，撑住了不后退一步。对峙中，他右手高举起宝剑，朝野猪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一股腥热的血液喷出，那头野猪狂嚎一声，四蹄乱蹬，想要挣开剑刃，却被刘彻用剑鞘死死摁住。
　　就在这时，少年已经从地上拾起绳套，飞快的将绳头系到一棵大树上。他握着绳套奔到刘彻身旁，叫道：“松手！”刘彻正到了力尽之时，听到少年的叫声，即刻会意，使出最后的力气狠狠一刺，旋即松手闪开。那头感到脖子上压力一送，立刻翻身跃起。少年眼疾手快，不等野猪起身，双腕一翻，将绳套缠上它的脖子，随即飞身跃开。野猪向前冲了两步，立刻被收紧的绳套勒住脖子，无法呼吸。它嚎叫着死命挣扎，却是越挣扎被勒的越紧，伤口的鲜血也流的越快，不多时，它的身躯晃了几下，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
　　刘彻和少年见这头强悍非常的野猪终于死了，不由都松了一口气，两名少年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对视。半晌，刘彻忽然大笑起来，那少年惊讶的看着他，随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刘彻只觉得胸怀间畅快无比。他看着少年明朗的笑容，心里一热，就势滚到他身边，正要伸手去握他肩膀，少年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打了个唿哨。林外顿时响起一阵马蹄声，眨眼间，一匹青骢马奔了过来，马鞍上挂着不少野味，想必是少年先前的战果。
　　刘彻眼中却只有马，见它身高体健，四肢修长，且体量匀称，毛色油亮，忍不住赞道：“好马！”
　　少年笑着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对他的赞许极为受用。他伸手抚了几下青骢马的鬃毛，拉过野猪的尸体，利落的挥动匕首，割下野猪的一条后腿丢给刘彻：“这个给你，就当是刚才帮忙的谢礼。”
　　他脸颊上还挂着血迹与灰尘，漆黑的发丝散乱着，看上去颇为狼狈不堪，但晶亮的瞳孔里满是笑意，若日照秀竹，刘彻一时竟看呆了，他伸手接过猪腿，讷讷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一皱眉头，将大半只野猪挂到马鞍上，纵身上马，冲刘彻挥了挥手：“告辞。”
　　“别跑！”刘彻连忙叫住他。
　　少年回头看着他，脸露惊讶。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想了想，口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一笑。青骢马四蹄翻飞，疾驰而去。
　　“你给朕……”
　　“站住”二字尚未出口，那一抹青色已经没入林木间消失不见，只留刘彻独自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堕入了一场美梦中。
　　于是，当公孙贺率领郎官们找到刘彻时，他们看见的便是——年轻的天子提着一条血淋淋的野猪腿，木然立在风中，呆呆的看着远方……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一哆嗦，然后，坚定的把目光投向带队的公孙贺。
　　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混蛋！
　　公孙贺大怒，狠狠剜了众人一眼，无奈这群汉军精锐意志坚定，丝毫不为所动，他只得小心翼翼的靠近刘彻，轻声呼唤：“陛下？”
　　刘彻呆立着，置若罔闻。公孙贺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抖着声音再次开口：“陛下？陛下您没事吧？陛……”
　　“嗯？”刘彻骤然醒神，见公孙贺站在身边，身后的士兵雁翅列开，人人都神情特异，或尴尬、或担忧、或不解的看着自己。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野猪腿，蓦然醒悟自己现在这样子有多傻，不由恼羞成怒，狠狠把猪腿扔进公孙贺怀里，斥道：“看什么看？去平阳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