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坠》黄衣喵斯塔

3、第 3 章

　　空荡幽暗的大厅中没有一丝声音，只有阵阵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在空气中游走，想要为这片死寂找一个出口。祭司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站立在这片死寂之中，视线空洞地凝聚在神殿尽头的墙壁上，不想泄露出悲哀叹息的双唇紧紧地抿成一道苍白缝隙。
　　一个时辰前，他的老师，西贺帝国的总祭司逾苍，进入了最后的弥留状态。按照惯例，他将其送往祭神坛，安排帝国六位大祭司为其祈祷送别。作为新任的继承者，他自始至终都站在老师的身边目睹着这一切。那时，祭神坛上也像现在这个祭司大厅一样，静得仿佛消失了一般，只有逾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空空的回荡在他的耳际，也似乎回荡在整个西贺帝国的胸膛深处——
　　“找到西贺银，结束战争啊，止水……”
　　“银龙少将西贺银……”祭司抬起头，看着头顶返白的天空，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和他的封号。在他暂代总祭司的日子里，先时的那段记忆正在被慢慢唤醒——那个曾被整个大陆传诵的神一般的人物，那场无声无息的腥风血雨……
　　“长祭司阁下，陛下有请。”
　　止水延伸的思路被大厅门口站着的神伺打断了，他回过头来，看着一身黑白装的下属，并没有说话，只顿了一会儿便微微点头走了过去。门口的神伺望着他，直到他走到身边，才轻声说：“陛下让您带上神杖，直接前往朝神殿，阁下。”
　　“什么？”止水猛得停下脚步，转回来的脸上虽没有表情，但一双深蓝的眼里却写满了惊异。朝神殿是册封总祭司的宫殿。在西贺帝国的历史上，虽然新任总祭司都是在前任去世后马上接任的，但这个“马上”最起码也要半个月之后——难道陛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长祭司阁下，陛下的卫队已经在祭司殿外了。”
　　还派了近卫军？止水皱了皱眉，对着神伺说道：“还有其他的吗，刃颜。”
　　“还有，”被称为刃颜的神伺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递上，“我已经替您拿来了衣服。”
　　看了看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刃颜和她手里捧着的总祭司服，止水回身向神杖阁走去。
　　已经有多久没有跟西贺赤炎单独见面了？拿着神杖走出祭司殿的止水想着。最后一次接触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在祭神坛上，他代替年迈的逾苍将二公主献祭给天神，结果却……至此之后，他便以失职之罪被老师禁足于祭司殿中。名义上是惩罚，实则却是老师在保护他。止水知道，赤炎恨不得在当时就杀了自己。
　　那日，当得知二公主被羽人夺走后，皇帝当场就暴怒地将止水踢倒在地，不等站起，一群侍卫又围了过来将他痛打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嘴角不停地渗出鲜血，直至快失去意识时，才拖着他押解到皇帝面前。在被狠狠地赏了几个巴掌后，还没平静下来的皇帝从身边侍卫的腰间拔出长剑直抵止水的咽喉。若不是在关键时刻逾苍及时赶到给皇帝磕头赔礼，并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让赤炎放过他，恐怕止水早已身赴黄泉，现在又如何能站立在这神殿之中。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同师傅一起目睹皇帝在命人送走洛夕后，立刻命令侍卫将在场所有人都灭口，二百多具尸体重重叠叠像小山丘堆积在草原上，血水似密密麻麻的蛇群渐渐吞噬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最终汇成一片汪洋四处横流。止水无法动弹，呆立在这片尸堆血海之中，看着一把熊熊烈火混合着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及焦臭味，染红了整个什叶草原。
　　那日的惨烈记忆犹新，就连逾苍事后都心有余悸地说：“以后如果不想做死人，那就做哑巴吧。”不错，虽然没有任何人再提起那件事，甚至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然而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像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在止水心中，即使在梦中，他也会被那二百多人的尸堆所惊醒。然而为了这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二十年后的今天，在这片大陆上还依然存有密探在追寻那个被羽族夺走的孩子，西贺赤炎又怎么能让他成为一个例外。
　　想着想着，他已走到殿外。穿着正统白色祭司服的长祭司止水有着修长挺拔的身材，深蓝色的长发和眼睛，清秀的脸上平静得让人觉不出一丝情绪。他的声音也同样如此。
　　“劳烦了。”
　　近卫军领头的人被止水冰凉的声音压得没了底气，不知道为何连忙解释道：“陛下关照，近来羽族进攻猖獗，陛下怕长祭司阁下有危险，特派卫队前来护送，我们是职责所在，并不劳烦。”
　　进攻猖獗？
　　止水心想，十五年前那一支利箭射向羽族领地时不就早已预料了吗，那时自己曾竭力反对，也跟老师讲过二公主被羽族夺走的事并不一定是策划好的，他亲眼看到那来犯的羽人眼里的惊慌，并不像是有预谋时该有的神色，而且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日有连皇族内部都封锁消息的祭天仪式，又怎么谈得上要故意让人类触犯天神呢。但当连续五年的天灾人祸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成为证据时，他和他的这些说法被生生的质疑了。老师逾苍再度严厉的要求他禁口，皇帝也正想找个理由杀他，对于好不容易将他保护起来的老师来说，没有任何理由，也绝对不会让他再说些乱七八糟的傻话。就这样，那支装满炸药的利箭带着人类的仇恨奔向了羽族的领地，当烟火伴随哭喊绽放在天际的时候，真正的灾难也来临了。
　　皇帝会不会想到这些呢。进攻猖獗，再怎么猖獗，也猖獗不到帝都来吧。
　　对于被指定为下任总祭司的止水来讲，一切都明白在心。掌握着秘密就是这样，若对方与自己身份相当，便是牵制，若落差过大，则是危险。他本是危险的，没有了老师的庇护，命运之线随时都可被砍断，但谁都没有料想到，老师竟会在临终前将总祭司的权杖传给了自己。而且，是那样的众目睽睽，天地可鉴。
　　一路上止水的回忆一段一段的串了起来，想到老师对自己的恩，不禁感从心起，可不等他眼眶红润，卫队便已达到了朝神殿。
　　队长一挥手，队伍立即排成两行，站立在殿外的台阶上。刃颜走到止水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殿内走去。
　　赐封仪式庄重而简单。神殿里气氛肃穆，就连每一次的轻微呼吸都显得过分大声。
　　止水从踏入受封厅起就与西贺赤炎四目相对，皇帝身材魁梧，尽管已是高龄，仍看得出身体相当的康健，他一直眯着眼，就算止水跪下接杖时，都是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看着他，直到止水接过神杖低头谢恩时，才忽然听到一个细不可闻而又清晰异常的声音——“止水总祭司，欢迎回帝国。”
　　止水站起身，看到的依旧是那张挂满慈祥笑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