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花正好》齐成君

21、第二十章 鬼尸

　　夜已深，路上不见人迹。出了常南县，越是往西，越是荒凉。黄土道两旁的林木渐渐茂密起来，而林天香的脚步越来越慢。

　　以往也不是没有走过夜路，但那时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而现在……林天香往林中望去，树影重重叠叠，月光映照到底有限，稍远些便无法分辨。那黑漆漆一片中，会不会有顾涟清在？或者，会不会潜藏着别的什么？

　　“嘎——”一声凄厉尖叫突然响起，林天香浑身寒毛陡然竖立，戒备地向后一退，随后才反应过来不过是树梢的夜枭，阴恻怪叫如同鬼哭。

　　林天香手自胸口处移开，却不由又紧了紧衣襟。在房内开窗赏月时曾觉初秋的夜风丝丝清爽，正好消了白日残存的暑气。此刻却感到这山野之风穿越丛林，带着森森寒气，轻易地吹透衣衫，凉腻腻直贴上肌肤，身上鸡皮疙瘩随着起了一片。

　　说不怕是假的。林天香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小鼓一样咚咚响着。

　　如今早点找到顾涟清才是正理。

　　“顾……顾公子——”刚出口还带着颤音，但一声喊罢，倒好象添了几许胆气。林天香索性一边四顾前行，一边扬声呼唤，声音渐渐放开来。

　　“顾公子——”

　　又一声刚落，就听左前方树林深处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声音愈来愈清晰，是人的脚步声。只是纷沓杂乱，似乎不止一人，踩在枯枝落叶上，正是朝林天香这边而来。

　　林天香连忙迎向声音赶过去，才跑入林内两步，骤然驻足，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暗林之中，人影幢幢，一眼看去约有七八人，行路的样子迟滞而摇摆，仿佛吃醉了酒一般。半夜三更，一个醉汉已是难缠，何况遇上一群？

　　可林天香此时只愿自己遇见的是一群醉汉才好——若是醉汉，这些人身前身后便不会有那一团团飘摇在空中、忽明忽暗的惨绿光芒。

　　鬼火荧荧。

　　最近者相距尚有百十步远，林天香已能感觉到丝丝外放的浓重阴气，借着点点绿光，瞧见那人面容青黑仿似枯木，步履僵直却落地有声。这不是鬼魂，而是——

　　鬼尸！

　　林天香掉头就跑。就自己这点本事，遭遇一两个或者可以除去，而这种成群结队的，留下应对就是送死。好在鬼尸通常迟钝，只要尚未被它们认准目标，便不会受其追赶袭击。显然赶紧跑还来得及。

　　才跑出几步，林天香便听后面一声古怪而尖厉的啸音，身后的脚步声遽然起了变化，不再迟缓散乱，而是急剧加速，仿佛得了号令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扑奔而来。而这个方向正是……自己。林天香暗叫糟糕，不但是已被发现，而且听那啸音，这班鬼尸中恐怕有统领者。若真如此，要甩脱它们，更是难上加难。

　　脊上冷汗涔涔，林天香不敢回头，一味发足狂奔，却听见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阴风突起，直奔右肩而来，她急忙将肩一缩，猛拧身形，一条五指乌黑的手臂扑了个空。林天香一张咒符早捏在手中，趁那鬼尸身子向前倾倒之机，霍然将符拍出，正中鬼尸皮包骨头的颧上。只听“嗤”一响，林天香眼见腾起的青烟之下，衣衫尘解，血肉化脓。扑倒在地的哪里是人形，分明是一具泛着磷光的骷髅。

　　腐臭之气令人作呕，可林天香根本无暇掩鼻，第二只鬼尸已蹿至跟前，双手如钩直向她脑袋抓来，一张血盆大口瞬间便到了她眼前，白森森的牙齿间涎液滴淌。林天香情急之中，往下一蹲，堪堪避开那一对利爪。事到如今，她早顾不上什么招式动作了，就地又是一滚，狼狈至极。人总算是勉强躲过了那鬼尸转向地面的扑袭，但一条衣袖被扯下大半，碎成一道道。

　　鬼尸将指甲拔出地面的工夫，林天香起身就跑。不跑不行，第三只鬼尸只在三四步之外，说话时间就到。自己以一敌一还有胜算，两只一起上就算手上有咒符也贴不过来，何况不远处还有第四只第五只……这时候后悔没有好好学剑术法术实在是晚了，林天香倒是忽然有点羡慕骆远的轻身功夫——打不过能逃也是好的。

　　以前只晓得鬼尸凶猛力大，今日才知其速度也是惊人。林天香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清晰感觉到渐渐逼近的阴气。跑不过它们，怎么办才好？黄土道漫漫，常南县望都望不见，只有两侧树木高耸。

　　有了！林天香猛一转向，冲进一侧的林中，不敢多挑拣，看见一株白杨笔直挺拔，合抱粗细，立即将身向上一跃，扑住树干，手扒脚蹬，眨眼工夫爬了两人来高。林天香喘一口气，就算这些鬼尸会爬树，也总得一个一个上来，如此自己便能依次应对。

　　紧追的那只鬼尸已到了树下，正翘首呲牙看她，眼放绿光，喉中呼呼低哮。林天香咬一咬唇，伸手摸出玲珑袋。放在外面的咒符方才多数给了顾芊芊，自己还剩两张，肯定不够用，得赶紧拿出新的来。心急火燎中，忽然手在袋中触到一物，细长微烫。

　　赤焰棒！林天香心头一喜：鬼类怕火。她立即将此物抽出，从中折断，向树下用力一掷。“呼”的一声，烈焰腾起一人多高，几乎燎到林天香的裙摆。而她不惊反喜——灼灼火焰将林间映红一片，本已聚到树下的几只鬼尸被逼得退却几丈，更有一只被火烧着，在地上翻滚哀嚎。

　　正是心中略宽时，右踝上突然狠狠一紧，林天香扭头，脱口惊叫一声，竟有一只鬼尸在燃起烈焰前扑跳到树上，此刻一手攥上自己的脚腕，另一手抠着树干便要继续攀爬。林天香把玲珑袋往怀中一塞，取出咒符，抬手急往踝间的鬼爪上拍去。不料那鬼尸居然松手闪过，一张符落空，往树下飘落，而鬼尸的枯臂在空中一撤一转，再次往林天香脚上抓来。林天香迅速将腿向上一收，鬼爪“咔嚓”一声钉入树干半寸有余。如此好机会，林天香哪能放过，刚收的腿立即蹬出，狠狠一脚跺在那鬼爪上，最后一张咒符准确地贴上了被踩住无法动弹的鬼尸胳膊。浓黑粉尘落下，树上挂着的是一具半腐尸身，手臂枯骨尽露，而头上尚有黄水烂肉，眼底鼻孔间蛆虫翻滚。林天香一阵恶心，用腿使劲乱踢几下，将它从树上踹落。

　　随着往下一看，林天香的心又提了起来。不知何时，那赤焰棒燃起的火竟熄灭了，退散的鬼尸蠢蠢欲动又靠拢过来，其中一只已经抱住树干蹭蹭向上爬来。

　　找什么都来不及了，林天香抽出腰间匕首，扭转身形，死死盯着鬼尸，竭力稳住打颤的手。以静制动，务必一击而中。

　　鬼尸越来越近。林天香屏住呼吸，它下一动作完成后的间歇，便是自己出手的时机。距离还有三寸，两寸，一寸……

　　林天香猛地挥起匕首，还未落下，就见一道青光划破夜空，流星般疾射而来。“铛”一声响，林天香只觉身子随着树干一震，再看那鬼尸已经化作枯骨一架。

　　折断的胸骨间赫然钉着一把寒光利剑。剑身流纹似水，振动未停，犹作龙吟之音。剑首垂着紫檀色冰丝剑穗，中间一块弯月形白玉，悬空轻荡。

　　紫华青霜剑！

　　林天香口中“啊”一声欢呼，惊喜得话都不会说了。正要低头寻找，一个玄色身影跃至面前。谢锐寒一手揽树，一手按上紫华青霜，同时凝目望她。他面上依旧肃然，只是眉心紧皱，声音微嘶：“天香，你……”

　　“师兄！”林天香的眼睛有点湿润，连忙使劲眨了眨。她明白他要问什么，赶紧答：“我没事，一点儿没受伤。”

　　谢锐寒迅速将她打量一遍，神色略松，点一点头，拔剑便要飞身而下。

　　“师兄，那是鬼尸，有很多……”林天香急急说道。

　　“知道。”

　　谢锐寒头也不回，身子在半空中一拧，直坠向刚攀上树根的一只鬼尸，紫华青霜凌空一挥，随后双脚稳稳落地。而那鬼尸在寒光一闪后，自左肩至右肋斜斜断作两截，“哗啦啦”声中散成白骨一摊。

　　尖锐的短啸音再次响起，一直对着杨树前仆后继的鬼尸们突然转了方向，齐齐朝着谢锐寒猛扑上来。

　　这次林天香在树上瞧得分明，五六只张牙舞爪的鬼尸后面，有一只浑身黑裳的鬼尸静立不动，身材似乎较其它鬼尸矮小，可那号令的啸音却是发自它口中。

　　谢锐寒即刻察觉到形势变化，手中长剑青光闪动，剑影交织成网。鬼尸虽将他团团围住，却完全近不得身。谢锐寒略一偏头，沉声道：“天香，在树上待好，不要下来。”

　　林天香很有自知之明，乖乖抱着树，答应得极为痛快。

　　话音方落，只见紫华青霜剑势陡然一变，凌厉剑气四射，飞电惊雷般疾攻而出。转眼工夫便有两只鬼尸倒地。谢锐寒左右虚挑两下，正待从空隙处跃出寻那发号施令者，突见面前白光一现，忙侧身避开要害，手中剑往前一送。“当啷”一响，紫华青霜架住的竟是一柄明晃晃的银弧刀。飞迸的火花闪映下，谢锐寒瞧清了迎面袭来的正是一直躲在后面的黑衣鬼尸，心头不由诧然，但短兵相接中，怔不过一瞬，抽剑复与众鬼尸战在一处。

　　树上观战的林天香亦是一惊——所遇鬼尸皆是徒手相搏，枯爪如钩，而这黑衣鬼尸居然持刀。不仅如此，它的身形灵活远胜其它鬼尸，攻守颇有些章法，不似其它鬼尸蛮力强攻。

　　疑惑间，树下刀光剑影，几个回合过去，高低已现。

　　这边银弧刀被震得脱手坠地，那边谢锐寒振腕吐剑，一剑如电，便向黑衣鬼尸当胸刺去。

　　“师兄！”林天香突然放声大喊，“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