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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梦兆 ...

  •   西北之地的初秋净是晴好的天气,随着日头渐渐升起,天空越发蓝得明净。朝晖洒向巷口的老槐树,斜斜地穿枝越叶,落在地面上便成了一片参差光斑。

      林天香正在树下静候。至昨日,与顾涟清相见不过两面,对他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缘何如此,林天香自己也说不清。尤其是那一刻看着他恬静温文的笑容,只觉落日余辉自他面上折射进了自己心间,蕴出淡淡一团暖意,不自觉地,林天香便对他点了头。

      于是,广元路上又多了一个同行之人。

      此时想想,林天香自己也觉得好笑。四下略略一顾,街头尚且清净,行人寥寥无几。林天香转头向南望去:回家……唉,只希望师兄能早点赶过来。

      青石路,老槐树,少女默默守候,凝望远处。

      顾涟清步出客栈时,眼中映入的便是这样一幕。一怔之下,不由驻足。依稀间,好象丁胜又站在身边,用肘捅捅自己:瞧见那个小狐狸了吗?在桥边站了快十年了,一心等她的情郎。二哥他们昨儿个拿她打赌——二哥赌她最多再有一年就熬不住,三哥赌两年,戊华你说我赌多久合适?听说孟婆赌的时间最长,赌她至少再等五年……

      那时的他眼风自面具后向那纤细的鹅黄身影淡淡一扫,只觉无聊。这世上多少夫妻同床异梦,多少情侣劳燕分飞,朝朝暮暮、形影不离者尚且不可靠,何况阴阳阻隔者?十年又如何,也许再过一日她便不堪忍受了。

      七年后,他站到她的面前。

      送魂吏平素于桥上往返公务,所有差吏她俱已认得清楚,看他的目光却掩不住惊诧——是,他与其他差吏不同,除了例行公务,他从不理睬任何魂魄。其实那天的举动连他自己也感意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冰冰地质问这个与己无关的久候之魂:“为何不去投胎?”

      “顾公子——”

      顾涟清收回神思,看见林天香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冲这边招手。未曾刻意,他的笑容自然而然便在脸上展开。终于,找到她了。

      顾涟清走到树下,一揖道:“涟清令林小姐久候了。”

      林天香笑道:“我也是刚刚出来。顾公子,那咱们走吧。”

      “不等骆兄了么?”

      “不等。”

      “那么,林小姐不乘车马么?”

      林天香摇头:“我又没什么急事,情愿徒步而行。”忽然想起什么,看一眼顾涟清道:“若是顾公子……”

      顾涟清含笑轻轻打断她:“杜工部曾道‘徒步觉自由’。我素日极少出门,如今正可体验此句真意,并细细赏游沿途风光。”

      且说且行,两人出了宛通镇。林天香发现顾涟清人如其表,温雅蕴藉,与他一路行来如沐春风,心情渐渐舒畅起来。

      忽见顾涟清侧过脸来,问道:“林小姐叹息什么?”

      “啊?我刚才叹气了?”

      顾涟清望她一笑,点了点头。

      林天香回想一下,道:“是了,我刚才想起昨晚的梦……”常听人说出行前的梦有征兆之意,故自清晨醒来心中一直有几分介意。

      梦境之中薄雾蒙蒙,四周幽静朦胧,一川悠悠横于面前,微有清凉气息自水面拂来。因不辨方向,林天香便沿着水流而行,不多远,到了一座石桥边。正低头踌躇,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皂靴,林天香连忙抬首。青衫衣摆,素色丝绦,线条分明的下颌,抿成一线的薄唇,再往上,却是一张泛着银光的冰冷面具。凸眼獠牙的兽首,丑陋狰狞,阴森森散着寒气。明明诡异可怖,林天香在梦中却只是一惊,并不觉怕,反而愣愣地凝住面具瞳眸之处的小孔。那般深邃的目光,是谁……

      “……顾公子,你可知此梦是何含意?”林天香将自己所梦粗略讲了,望向顾涟清。

      顾涟清抑下心头震动,稍做思忖,正欲开言。却听一旁有人朗声笑道:“这个梦我能解!”

      骆远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向顾涟清拱手一笑,却转到林天香身边:“小丫头,这可是好梦呢。”

      林天香将信将疑,也忘了要赶他走,不由跟着问:“怎么个好法,你讲讲?”

      “这梦中的一河一桥一人,正应着你此行前程。”

      顾涟清闻言也转过脸来。只听骆远继续道:“寒川雾罩,是为银河;石拱横跨,当是鹊桥;而青衫男子,自是那佳期有约的玉人。不见容颜,只因你与他素未谋面;兽首狰狞,源自你心中嫌恶怨念;面具除遮掩之效,亦是护具,而此‘护’与彼‘扈’音同。由以上三者推之,这头戴面具之人多半便应了你那扈家公子。可见,此梦所兆乃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金风玉露一相逢’。此行必当得配佳偶,成就姻缘。”

      骆远一口气说完,扬眉笑看林天香:“我解得如何?”

      林天香初时还觉头头是道,越往后听,脸色越黑,一掌挥去:“胡说八道!谁要嫁那个姓扈的!”

      顾涟清听骆远解梦时,嘴角渐渐浮起笑意,听到扈家公子处,却又滞住。此刻便接着问道:“林小姐是回家祝寿,敢问这扈家又如何与此行相关?”

      林天香叹息一声,不免又将这一桩家事简要讲述一遍。

      顾涟清低垂目光,轻轻点头:“扈家的婚约……虽说是父母之命,总也要自己情愿才好。涟清能体会林小姐心中忧虑……”

      “还是顾公子善解人意。啊,对了,顾公子家住歆阳,离着石安不远,可曾听说过那扈家?”

      “涟清老家即在石安,只是极幼时便举家迁至歆阳,再未回去过。涟清孤陋,对外间事所识甚少,那扈家……未曾有所听闻。”

      林天香见他似仍在思索,不由一笑:“我不过是随便一问,并非当真关心他家。顾公子既然不知也不必再想它了。”转眼看见骆远跟在身边,对他道:“喂,你还真要随我一路?”

      “这是自然。”骆远笑着应了,“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少来!便是我师兄未曾托付,你为着丹药也会跟着我,是不是?”

      “嗯……不错。”

      “可我师兄明面上这么一托,你反倒不好下手了。监守自盗之名到底不好听,对不对?”

      骆远一叹:“所以说,谢兄倒是聪明。”眼光向顾涟清一瞥,又对林天香笑道:“小丫头一觉醒来,忽然就自己想明白了?昨天还死活不乐意呢。”

      林天香看看顾涟清,嘴角一弯,不再理骆远,寻个话题与顾涟清闲谈了起来。

      宛通向南不到十里便是常水,河面宽百丈有余,水流不急不缓,自西北向东南滔滔而去。三人寻到渡口,唤了船家,登舟坐稳。那摆渡人一篙点上岸边石壁,小船便划开碧水,稳稳向河心驶去。

      一路之上,因为林天香刻意冷落,骆远话也不多。此刻他静静望着水流,呆了半晌,忽然探手掬起一捧河水,任水自指缝间淅沥沥流尽,方将手在身上随意一抹,凑到林天香身边,轻声道:“小丫头,望穹峰脚下你话未说完。若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药树之实是为了助一村之人,你可愿将它交与我?”

      林天香狐疑地打量他,只听骆远又道:“如今有顾兄与你同行,料想一路应该无事。你既然不待见我在身边,不如将药树之实送我罢。我就此走了,你也眼不见心不烦,两厢爽快。你觉得如何?”

      林天香未想到他说得如此直接,一时楞了,见他神情认真,正有些犹豫,突然心头警铃大作——这个小贼哪次骗自己不是这般端然正色?一念及此,立即咬牙道:“别跟我耍花样,我知道你又要骗我!”

      骆远怔一下,继而失笑:“怎么骗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用几句好话就让我自己把东西双手奉上,你连偷都省了,更不落骂名。我才不上当!”

      “哎呀,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你本就如此。你骗我多少回了?”

      骆远面上的郑重之色已是半点不剩,恢复了嬉笑模样。他看看林天香气愤之下已微微发红的脸,不由含笑又靠近了些:“好好,算你没说错。那我不骗你了,我帮你一起骗别人好不好?”

      “什么?”林天香瞪大眼。

      “昨天不是有人求婚不成么……”骆远看她脸色要变,赶紧继续道,“其实这主意倒也不错,只可惜人选不当——谢兄为人端正守礼,行不由径,对此等欺瞒之举定是不屑为之。可是我呢……按你说的,也骗习惯了,不差这一次半次。不如我陪你演这一出郎情妾意、私定终身。待哄过了扈家后,这药树之实就权当我英雄救美的酬劳好了,你看……”

      林天香不等他说完,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小船顿时一晃,唬得船家连忙停桨,稳住船身。

      “用不着你帮,你少打主意!我师兄自会帮我。”林天香的身子仍在摇摆,骆远想伸手相扶,看她耳根都红透了,不知她是恼是羞,稍一犹豫,顾涟清已在后面轻轻往她肘上托了一把。

      不过盏茶工夫,船到了对岸,骆远当先跃上陆地。待林天香付过船资,正好瞧见小烁身形一晃,一溜烟儿往远处跑去。

      林天香本打定主意不再理骆远,然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哎,你让小烁干嘛去了?”

      骆远重重叹一口气:“你的药树之实不肯给我,我总要另想办法,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

      顾涟清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林天香一时没明白,待要再问,骆远已与顾涟清另起了话头,谈笑着往前行去。

      骆远是自幼在江湖打滚之人,见多识广,轶事趣闻信手拈来;顾涟清虽鲜少历练,但读书万卷,博闻强记,谈及奇人异事,也颇能引经据典。

      林天香生性最爱这些奇趣之事。当年她入云遥派的主旨是调养身子,掌门知她是林家小姐后对她便不再做要求,倒是林天香后来自己发现云遥另有符咒之术,顿时兴致高涨起来。是以多年过去,林天香武功平平,修仙亦无进展,只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收集了不少。每每被笑是走“旁门左道”,她却也不恼——本来自己到望穹峰也不是为了斩妖除魔、修仙成道。再说有师兄谢锐寒在身边,自己这些本事只要能帮他打打下手就足矣了。此刻林天香见顾涟清和骆远说得有趣,别的事情便都忘了,凑到两人身边,不时插言。

      三人这样且说且笑,一个多时辰一晃而过,顺着黄土道望去,一座小镇已是依稀可见。

      这常南镇规模不及宛通,繁华程度竟是不逊,街头人流往来络绎,居然有几分“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之势。林天香等人在饭肆中,等着上菜的工夫便见外间行人走动不绝,而且个个面带喜气。林天香奇道:“难道赶上今日这里有集市?竟比宛通还热闹呢。”

      顾涟清收回目光,笑答她:“恐怕并非集市——这些行人大多朝同一方向而行,步履匆匆,不似逛集市的随意与悠闲。看他们神情期盼,倒似急着去看什么。”

      骆远已唤了店小二过来询问,店小二回复得眉飞色舞。果然不是有什么集市,而是常南镇今日有一桩大喜事——镇上赵员外家的独生女儿午时一过就要登楼抛绣球,择婿入赘。这赵员外是半年多前才到的常南镇,然而家境殷实已为众人所知。他家小姐几日前方从老家接了来,因在深闺,尚未有人亲见容颜,但据说是长得如花似玉,芳华正好。

      自前日定了这抛绣球招亲一事,常南镇里便比平时热闹了几倍,不但本镇的适龄男子跃跃欲试,就连临近村镇里也不知有多少人闻讯而来。有纯看热闹的,也有存了心撞大运、赌姻缘的——虽说是入赘,但这佳人与厚产兼得的倒插门,也颇有些吸引力。

      “啊?那不是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小二你催着点后厨,赶紧给我们上菜!”店小二听吩咐退了下去,林天香转回身,乌溜溜的眼中光彩闪耀。见顾涟清和骆远都盯着自己脸上,林天香眨眨眼:“怎么了,这么有趣的事,难道你们不想去看看么?”

      骆远和顾涟清互看一眼。骆远支肘往桌上一靠:“我和顾兄就算想去也正常,可你一个姑娘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没见过啊。”

      “没什么好看的,到时候周围全是人,人家姑娘在楼上把绣球一扔,下面乱成一片,你站都站不稳,还看什么?”

      林天香不答,看向顾涟清:“顾公子也没见过吧?”

      顾涟清点头。林天香立即接道:“那我与顾公子一起去。”

      顾涟清见林天香目光盈盈望着自己,想了想,终于再次点头,温言道:“那便一起去看看。只是骆兄说得也在理,届时我们不如站远些,离了人群,看个大致情形就好。”

      林天香满口答应。可是真正绣楼在望时,离着老远便已是密密麻麻的人。林天香抬头看那楼上红绸猎猎,彩带飞扬,一个红艳艳的窈窕身影正缓缓走向楼台正中。下面众人踮脚翘首,已开始摩拳擦掌,人群渐渐往绣楼正下方收拢,一时笑声叫好声起伏如潮。林天香被这气氛一烘,不由自主便随着人群往前涌去,只想近些看那新娘子模样如何。顾涟清与骆远无法,只得紧紧相随,好容易各自分开周围人等,将她护在中间。

      三人一路挤着,到了近处,才发现这赵家小姐面上早罩了一层薄纱。林天香不禁顿足道:“这叫什么抛绣球,连个脸也不让看?”

      这话一出,周围便有人撺掇起来,人群中呼声四起,皆道赵小姐需得露个脸让大家见识见识。骆远和顾涟清惟有苦笑。

      忽然前面的人一退,林天香不防,被撞了个趔趄,骆远和顾涟清忙着扶她,才低了头,就听得众口喝了声彩,“果然美人”的赞誉不绝于耳。三人抬头望时,那赵家小姐手在耳畔,刚刚将面纱再次遮上。林天香和骆远同时叹了一句:“可惜!”顾涟清并未言语,却凝目看了片刻。

      楼上之人已将火红一团举在胸前,徐徐环顾一周,四下里即刻安静下来。突然只见她将手一扬,那绣球拖着绸尾,火鸟一般,竟是朝林天香脸上飞来。楼下众人眼见绣球掷出,也不管不顾,纷纷向着坠落之处涌来。

      顾涟清见状忙将林天香轻轻往身边一拉,右手挥出,欲将绣球挡开,好教众人远离了去抢。不料骆远也是同样心思,举手去拨那绣球。两人方向相对,力道相同,这一个鲜红的绣球便稳稳当当架在了两人手掌之间。

      人群骤然一静,继而轰一声笑,齐齐喊道:“恭喜赵小姐,一个绣球砸中两位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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