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初夏》刈蓝

1、上

　　风吹来了，这个时候的风仍清透，却比不得春日；已有湿意，却也未及让人气闷的程度。海边仍是风起时的好去处，仙道自不会弃了这偷闲的机会，吃了饭便出门一路踱来，只坐在沙滩上发呆。

　　没有带长随身畔的渔具，仙道从口袋中抽出卷成一卷的本子，又摸出笔来，咬着笔杆继续发呆。泛着白沫的潮极缓地涌上来又退去，仙道在本上写下三两字句，又抹去，反复几次也并未失去耐性，只是不断写写又划划。

　　这并不奇怪，饶是闲散自在成习惯的仙道也要吃饭要生活，要吃饭要生活便要隔一段时间交上稿去……也正是这些稿件充分保证了他其他时间的闲散自在。如此理所应当浑然天成的一个圈，是仙道所给自己界定的最大的自由空间。

　　奇怪的逻辑么？许他是不幸的，闲坐海边仍要顾念自己那二三文章；许他是幸运的，有足够充足的理由闲坐海边吹着自己最享受的风。

　　仙道对此怡然自得，他明白这已是很大程度的幸福。人在成长中不断地向现实妥协，放弃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放弃的坚持。仙道是聪明人，他在二者之间寻找平衡，最大程度地体贴自己，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在自愿地情况下去适应，并处理得游刃有余。

　　这是极聪明的选择。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聪明。当某些人遭遇不可避免的矛盾，他们丝毫不躲避退让，也不知该如何如水般由其间从容而过。他们只选择冲撞，进攻，一往无前。也许并非不懂，只是更擅长采用直接而无余地的方式。好吧，这不知凡几的“他们”中，仙道只认得一个。

　　他在本子上写下两个字，偏黄的页面上浅灰色的铅笔字，又微笑着涂抹而去——他有无数次的机会与冲动去描写一个类似于流川的人，然而不。他不能向任何人言明这是他的流川，是那个曝光率高得可怖的流川。可他也不愿更变任何关于流川的信息，不愿将那独特而锐利的性格做丝毫的扭曲，不愿抹煞其中任何一点，也不再能增添其他杂质。

　　甚至连姓名也不愿去做修饰。

　　悖论。

　　罢了。

　　潮汐仍涌动，浅蓝色的天空看不到云的阴影，仙道彰在这样空透的晴空下，在这样温柔的潮汐前想起早已不属于他的流川，心中仍不过是平静之中的微漾，无伤大雅。

　　一向如此的，他对自己凡事皆有所度量，知深浅，把握程度，不肯容忍程度剧烈的震荡，这不得不说是另一种自我。

　　这样的自我难说不是一种魅力。言及魅力，从未有人怀疑，正如他的光芒从未为任何人所遮挡。当他情愿退让，收敛光华，仍不能隐藏一切。当他的斗志燃烧而起，便不逊于任何人的张扬。

　　尽管那张扬来自于流川。

　　流川的张扬全在于那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中。仙道不知那火焰还可以再燃烧多久，总错觉这样一个人终有一天燃尽了，便连灰烬也不会再有。当流川的身体负荷超过极致，终不能再进行竞技比赛，还有谁能找得到熄灭了的他？

　　报纸、电视、网络，一切媒介。

　　到那个时候，当如何是好？连虚拟的身影也再见不到。

　　——“流川，你要去美国？”
　　——“嗯。”

　　我知道留不下你，所以不曾问起。
　　我知道你不挽留，所以不曾谈及。

　　——“十七日的飞机。”
　　——“我那天有事。”、“凌晨的票。”

　　多好，不想道别的两人，同时开口去拒绝，反而让彼此的借口都尴尬。

　　一散经年，仙道渐有了些名声，也曾四处作客讲学，亦有佳作翻译成某国语言漂洋过海，却不知那身在某国的人是否能看到。

　　那人却一向是擅长脱颖而出的，沉默时不过是长相年轻的东方男子，塌下的眉眼只能看出一片睡意，然而当他站起走向球场的那一瞬，所有的光都打在他的身上。昔年一起打球的人看着电视上的他仍然微笑，对旁人说，这个小子打起球来可是不要命的，进攻之鬼。

　　这样多年过去，大家各奔东西，忽然又见了熟识的人，难免唏嘘。这是当初多少人的梦想，如今竟在他一人身上担负，然而他却浑然不知，仍没心没肺地自顾自打着篮球。无需任何人加压，拼尽性命一般。

　　把生命燃尽在场上，直至熄灭。

　　——听说他的右脚旧伤复发，不知又要修养多久……

　　叹口气，仙道合上本子塞回口袋，将自己四处飘散的思绪捞回身体，坐在海边打起盹来……让编辑再等等吧，这样好的天气……春天的风果然还是让人如此想睡……

　　——白痴，已经是夏天了。

　　仙道眯着眼微笑，甚至懒于撑开眼帘去看一眼。就带着这样的错觉睡去，在该清醒的时候再清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