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6、收谣棍

　　下午的太阳依旧炎热，叶照远给黎可找了块树荫铺上刚摘的仙茅叶，尴尬地说：“这里没什么地方能坐，你别嫌弃。”

　　黎可大咧咧地笑着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坐啊，我有东西给你看。”

　　听了这话叶照远脸上更热了，犹豫了半天最后被黎可一把拽下。

　　“我能吃了你啊？”黎可调笑道，她觉得逗叶照远真挺有意思的。

　　叶照远急忙稳住身子才没倒在黎可身上，他们离得很近，彼此衣袖在微风拂动中摩擦着，只要叶照远一挪手臂就能碰到黎可。

　　这种感知奔走在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里，叫嚣着，亢奋着，心脏越蹦越快，怪异的情绪搅得他脑子一片混沌。

　　忽然脖子传来一阵痒，他扭头一看，是黎可侧身递过来一个手机。

　　“你怎么跟我一起就走神，每次叫你都没听见？”黎可眼底含笑地说。

　　叶照远还没降温的耳廓再一次红透，他沉默着接过手机，发现视频里是他喂养过的熊猫。忽然他的心得到了平静。

　　视频里有壮力，花玉，还有蔓蔓，淑圆，秀灵……

　　它们都很健康，有在好好地吃饭睡觉玩耍。看到这画面，叶照远脸上展出一抹暖心的笑容，这些天他一直担心来着，现在看来它们能吃能喝就最好不过了。

　　他不断拖拉着进度条来来回回地看完这段视频，最后才不舍地将手机还给黎可，感激地说：“谢谢，秀灵它们这些繁育猫就麻烦你了，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一句叶照远没再说出口。

　　然而黎可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也五味杂陈。不想叶照远情绪太过低落，她扬了扬手机：“我加你微信，它们的视频我发给你，放心，你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等你。”

　　她坚定的眼神抚慰了叶照远这几天来焦虑不安的心。一阵夏风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从山林袭下，吹乱了黎可的发丝，也撩乱了叶照远的情丝。

　　等他们回到院子，沙明辉早已百无聊赖地睡着了。

　　躺椅晃晃荡荡，悠闲的不得了。

　　“快起来，猫跑了！”叶照远在沙明辉耳边捉弄地吼道。

　　果然沙明辉“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惶恐：“完蛋！跑哪儿去了？快追啊！”

　　过后看见黎可一脸憋笑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叶照远耍了。

　　他瞪叶照远一眼：“闲得你。”

　　没你闲。叶照远撇撇嘴，然后对沙明辉正经说道：“你们怎么回去？”

　　“走回去啊。”黎可理所当然地说。

　　沙明辉摇摇头，指了指快黑的天解释道：“这时间我们走不到半路天就黑了，晚上太危险。”他转了转眼珠，拉过叶照远讨好地说：“把你赛科龙给我骑骑呗，我载黎医生下山那多快啊！”

　　叶照远斜他一眼：“这路你跑得了吗？我上辆不是就被你骑田里去了。”

　　沙明辉悻悻地嘟囔：“不借就不借呗，当着黎医生的面说什么呢？”

　　趁叶照远和沙明辉嘀嘀咕咕的时候，黎可打量着小楼的客厅，一众家具都很朴素实用，旁边刮大白的墙上贴着泛旧的奖状。

　　黎可仔细地看过去，名字都是叶照远。她嘴角微微上扬，这人小时候还是个三好学生呢！

　　奖状旁挂着好几副照片，除了一张全家福还有几张单人照。

　　端详了几眼，黎可心情忽然变得沉重，黑白照片的遗像。相片中最年轻的是一男一女，细细分辨，依稀能从他们的面容中找到熟悉的影子。

　　难道他们是……

　　“黎医生，走啦！”外面沙明辉的声音打断了黎可的沉思。

　　“来啦！”她慌忙走出客厅，一个头盔递了过来。

　　叶照远朝她笑着说：“走吧，我带你下山。”

　　黎可有一瞬间的恍惚，叶照远的笑和刚才相片里那女人的笑颜别无二致。

　　在泥泞的山路上叶照远驾轻就熟地骑着摩托，为了不颠着黎可他还刻意放缓了速度。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把骑着老头乐的沙明辉远远甩在身后。

　　扶着叶照远坚实的肩膀，温热的感觉透过衣服熨烫着黎可的手心，没多久她手掌也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怕手汗弄脏了叶照远衣服，黎可悄悄地把手掌抬了起来。可手刚一动就听见前面叶照远隔着头盔跟她说话。

　　声音被风吹散，黎可没听清：“你说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猎猎风声。

　　也许他自言自语呢，黎可没再上心。

　　然而一会儿过后，叶照远右手从肩颈处探上来，抓住黎可微抬的左手掌，一把摁在他紧绷的肩上，最后还大声地说：“右手。”

　　这回黎可听清楚了，她立马老实地用右手扣住叶照远的肩。

　　手背残留着被他抓过的温度，手心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热意通过手臂传到心里，让黎可忽然有些心躁，她眼睛胡乱张望着，最后停留在叶照远后颈。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叶照远脖子上的汗越来越多……

　　他怎么这么爱出汗？黎可奇怪地想。

　　叶照远载着黎可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跑到了国道，沙明辉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因为晚上要值班，叶照远把黎可送回了盘龙谷。

　　车停在基地大门，黎可麻利地摘下头盔，发现叶照远眼神流连地望着入口，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里本是他每天自由进出的地方，现在却强制离岗不知归期，连跟他养的熊猫都不能见一面。

　　黎可想要张口安慰几句时，却看见叶照远一把扣上头盔镜片说：“那我走了，黎医生你进去吧。”

　　“嗯，你慢点骑。”黎可嘱咐完便转身向大门走去，走到一半时忽然听见叶照远的声音：“那个……”

　　黎可扭头见他一脸踌躇的模样，问道：“什么？”

　　叶照远扶了扶头盔，半遮住自己脸上扭捏的神色，说道：“你……值班多找个人一起巡圈，有个照应。”

　　毕竟再出事，自己就不能像上回一样及时赶到了，他默默地心底说道。

　　明白了叶照远的关心，黎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走了两步她顿了一下又转头对叶照远隐晦地说：“叶照远，下次不要再翻熊猫院子了，很危险，谁都不值得你这么做。”

　　叶照远愣在原地，看了看黎可，最后面上展开一个苦笑，内心无比沉郁：原来自己连帮她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然而自嘲的表情落在黎可眼里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叶照远现在连门都进不去，还说什么翻院子？

　　这让她内心一酸，暗地里做出决定：这事不能再拖了，基地为了舆论，自身底线是一退再退，完全不能指望，想让叶照远回来只能用自己这招了。

　　黎可边想边逛到了繁育园。

　　园里只有秀灵还没睡觉，它见黎可过来，哼唧着一步步靠近，坦然地坐在栏杆前和黎可咿咿呀呀地撒娇。

　　黎可轻轻摸了摸秀灵的鼻头，笑着说：“我们再等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秀灵嗯嗯嗯地回应，这无疑给了黎可莫大的信心：不要着急，叶照远一定会回来的。

　　白天猫派在直播时，涌入一群陌生ID的用户，纷纷询问他夜闯盘龙谷的事。

　　猫派本想把这些人踢出直播间，但奈何路人太多，为了不掉人设，他装作悔过的模样用以前的车轱辘话回应。但这回路人半信半疑，其中有人甩出个平台ID对猫派说：“这人说你是骗子，要揭露你呢。”

　　猫派看了眼那ID名：你可别延毕。

　　延毕？谁延毕？

　　他嘴角一扯，看起来就是个学生，能有多大能耐？

　　猫派没把这人当回事。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ID博主后来发了篇博文，通篇都在控诉猫派如何利用直播牟利，如何捏造不实消息，建群鼓吹未成年人非法闯入熊猫机构，蒙骗网友等等恶劣行为。

　　猫派当然不会承认博文中的事实，为了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他还隔空喊话让博主拿出证据来。

　　这话正中黎可下怀。

　　她将猫派非法集资、造谣生事、购买水军的截图都发了出来，还贴出了他诽谤诋毁基地女员工与同事不正当关系的聊天记录。

　　证据确凿，条理清晰地让猫派自己都没想到。

　　吃瓜的网友们也惊讶子弹这么快就落地了。

　　他们立即义愤填膺地声讨猫派的所作所为。黎可更趁机复述了猫派违规滞留园区，偷拍投喂熊猫，还与员工大打出手的场景。

　　网友们愤怒的情绪被拱得越发厉害了。

　　他们竞相批判猫派的行为，一度将他骂到关闭评论区和私信。

　　可即便这样猫派仍然不肯道歉，秉持黑红也是红的心态，他还接洽了专门打造网红的团队，希望能借这个机会爆火，在平台上仍在秋后蚂蚱瞎蹦哒。

　　“该你了。”黎可冲电话那头说。

　　手机里传来女人兴奋的声音：“就等你这话了，看我怎么把这个谣棍送进去！”

　　猫派照团队的意见在群里不断固粉，打算卷土重来，而就在被团队打造的关键时刻，他被律师打脸了。

　　小有名气的律师姜央给他发了律师函，并以造谣诽谤的罪责起诉他。除了这事，她还挖出了猫派以前虐待动物的视频，这下动物保护协会也参与了进来。最后事情越闹越大，连司法机关也在平台上表示已经介入并会持续公布事态进展。

　　猫派最后的亮相地点成了派出所，而他想要大红大紫的梦想也就此夭折。

　　事情结束后，姜央最后发来催款电话：“黎医生，记得给委托费哦！”

　　“放心，少不了你的。”黎可敲了敲桌面，“但这钱有一部分是喂水军的，我要的舆论效果必须有。”

　　“知道，治这种网红，我有经验，何况这回还是你—求—我哈哈哈哈。”姜央的重音放在了最后几个字上。

　　黎可笑着反击：“有来有往的事，你家孩子以后绝育记得找我，也给你打折，保证又快又稳，嘎下来的东西还能送你当纪念。”

　　“我替我家猫谢谢你。”姜央在手机那头咬牙切齿地说。

　　猫派被刑拘，往日散布的谣言不攻自破。盘龙谷领导层也硬气了一把，将猫派拉入黑名单。虽是马后炮，但公告一发布在社交平台上，也赢得了多方喝彩。

　　然而完美解决猫派这事后，叶照远的返岗通知却迟迟没有下来。

　　为此黎可有些着急，网上也有让饲养员复工的评论，但没有多大浪花，难道是力度不够？

　　这样的曲线救援是不是没作用？

　　黎可陷入了迷茫，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叶照远回来啊？

　　要不让坤仔雇人到盘龙谷举横幅？或者寄匿名信？

　　看着黎可在操作台上又一次神游，万智泊咳了一声，问她：“没休息好？”

　　回过神来的黎可摇摇头，又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实验室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试管触碰的声音。

　　不断在脑子里萦绕的问题让黎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领导会让叶照远回来吗？”

　　万智泊愣了一下：“怎么问起他来了？”

　　“没有，就问问，听说猫派这事已经解决了，可领导们还没让叶照远回来。”黎可顿了会儿又继续说道，“我有点担心。”

　　听完黎可的话，万智泊看她一眼，随后漫不经心地回答：“领导有他们的想法，我也不知道。”

　　果然是这样，黎可脸皱在一起，就不该把宝押在这些领导身上。

　　还写什么匿名信？应该写举报信！

　　注意到黎可烦闷的神情，万智泊突然朝她发问道：“这事你参与了吗？”

　　黎可调整显微镜的手瞬间一抖，她舔舔嘴唇笑说：“我哪有时间，忙死了……”

　　“我看案子是姜央律所接的。”万智泊一句话揭穿了黎可所有的遮掩。

　　看见律所发文时他就想怎么会这么巧，律师是姜央，案子是猫派这事，罪名是诽谤，再加上刚才黎可的话。

　　不由地他心底渐渐有了猜测。

　　见黎可不作声，万智泊心里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他走近问道：“你大学不是和姜央不对付吗？怎么找她打官司？”

　　的确，大学时黎可和姜央都是校辩队的一把好手，常常会因为辩论赛的论题唇枪舌战打得不可开交。要按大学时黎可的脾气来说，她绝不可能请姜央帮忙。

　　“那有什么关系，我是委托人，给了钱的。”受不了万智泊质问的语气，黎可坦白地说。

　　“我认识的黎可，一定不会为个普通同事动用她死对头的资源。”万智泊说道，心里暗暗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是师兄你认识的不够。”黎可直视万智泊的眼睛说，“而且……叶照远不是普通同事。”

　　见黎可直白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万智泊脸色一冷。

　　黎可边收拾实验器材边说：“师兄，你让我来帮忙，我就得负责。叶照远是我组里的人，我当然要管，你就不用操心了。”

　　说完她便走出实验室，一点也没有再和万智泊共处一室的意思。

　　出了门黎可便往繁育园方向走，她今天还没给叶照远发视频。

　　在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每天去和蔓蔓淑圆秀灵聊天是黎可最高兴的事。

　　她将锯成小节的竹子投进圈舍，虽然她这个兽医远没有叶照远那样招猫待见，但看着它们三个悠闲地吃东西，黎可才真正体会到叶照远当初看视频时笑容满面的心情。

　　那是和动物相处时发自内心的快乐，没有试探，没有焦虑，只有纯粹的平静。

　　和它们一边录视频一边聊天，黎可竟有些刹不住话，絮絮叨叨的竟然录了七八分钟。

　　感觉跟叶照远呆久了，自己也变成话唠了。

　　黎可笑着把视频发了过去。

　　“今天猫猫的打卡！”

　　消息刚发出去，就听见院子不远处响起短促的手机铃声。

　　她好奇地转头，刺眼的阳光瞬间眩晕了眼睛。

　　等她再睁眼时，叶照远就迎着阳光站在繁育园的院子里。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然后笑眼弯弯地望向黎可。

　　四目相对的惊喜和悸动在此时像热浪一样裹挟着黎可，让她脑子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