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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多伦多 ...

  •   盛时墨的沉默,始于三年前那个分手的秋日。

      多伦多的秋天,枫叶燃烧得最炽烈时,盛时墨的心却彻底坠入了冰窟。

      那场因误会堆积而爆发的争吵,最终以她红着眼眶、声音冰冷地吐出“分手”二字告终。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雪瞬间冻住的雕塑,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的、压抑着巨大痛楚的“好”字。

      看着辰秋染拖着行李箱决绝地消失在安检口尽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分手的第一个周末,朋友组局,试图拉他出去散心。

      喧闹的酒吧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一个金发的女孩端着酒杯靠近,笑容明媚,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混合着酒精的气息,瞬间将盛时墨拉回某个痛苦的节点:墨尔本海滩照片上,那个总是挨着她的Ben,似乎也有着这样的金发。胃里一阵不适,他猛地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身后错愕的同伴和女孩尴尬的笑容。

      从此,盛时墨成了所有社交场合的绝缘体。

      父母忧心忡忡安排的相亲,他沉默地坐在咖啡厅,对面妆容精致的女孩努力寻找话题,他却只能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某个墨尔本雨夜,她打来视频抱怨妖风吹坏了新买的伞时皱起的鼻尖。

      亲友介绍的“门当户对”的对象,他礼貌地交换联系方式,然后任其沉没在消息列表最底端。手机里下载又卸载的,对他全然无用的交友软件,像一个又一个讽刺的符号,提醒着他情感的荒芜。

      他甚至拒绝过朋友介绍的、明确表示只寻求短暂陪伴的对象。不是清高,是本能地无法接受。任何试图靠近的陌生气息,都像是对那片早已被独占、如今却沦为废墟的领地的亵渎。

      盛时墨的世界迅速坍缩成两点一线:冰冷的、堆满数据和报表的办公室,以及安大略省北部那片广袤、寂静、没有信号的荒野。

      周末成了他唯一的喘息,也是更深的放逐。

      周五下班,黑色越野车便载着他和全套精良的露营装备,像逃离瘟疫般冲出城市。车轮碾过铺满金黄落叶的公路,驶向地图上越来越偏远的坐标。当手机信号格彻底消失,当越野车引擎的轰鸣最终也被林间的风声鸟鸣取代,他才仿佛能重新呼吸。

      搭帐篷,生篝火,在冰冷刺骨的湖面凿开冰洞垂钓。

      重复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仪式感。寂静是唯一的背景音。厚重的积雪覆盖了松林,篝火跳跃着橘红色的光,映照着他沉默的侧脸。

      盛时墨拍下这些景象,发到几乎荒废的Ins账号,依旧只有冰冷的地点标签。这不是分享,是无声的墓志铭:看,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个。

      然而,寂静也是回忆最好的温床。篝火的噼啪声会幻化成多伦多洋房里壁炉的声响;掠过树梢的风会带来她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细微回音;甚至烤鱼的焦香,都会瞬间勾起她皱着眉头抱怨他厨艺不精、却又把他烤糊的鱼吃得精光的画面。

      思念如同林间的寒雾,无孔不入,渗透骨髓。

      工作日是更漫长的酷刑。

      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飘过街头,一段无意中听到的相似笑声,甚至别人办公桌上一个类似的马克杯,都能成为引爆炸弹的导火索。回忆带着彼时肌肤的温度、她狡黠的眼神、还有那些只属于两人的私密低语,蛮横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悸动与痛楚。

      每当这时,盛时墨会反锁书房的门,厚重的窗帘隔绝外界所有光线。只有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出他眼中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渴望。指尖在加密文件夹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密码。

      文件夹被打开。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瞬间将他拖回那个炽热、纠缠、如今想来却痛彻心扉的过去。

      那是辰秋染当年从墨尔本公寓发来的“独家影像”。

      有她对着浴室氤氲雾气镜头的慵懒回眸,湿发贴在光洁的颈侧;有她穿着那件他熟悉的睡裙,倚在落地窗前,南半球的灯火在她身后璀璨,眼神却带着钩子般直直望向镜头;甚至还有带着电流沙沙声的、足以点燃最原始火焰的视频。

      这些,是盛时墨当年并未删除的,那些只属于他的、最私密的模样。

      分手后,他像个可耻的前任,将它们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刺向自己的最锋利的刀。

      屏幕的光映着他赤红的眼睛。

      他靠着冰冷的椅背,闭上眼睛,屏幕幽蓝的光在他痛苦的脸上明灭。她的那些影像像最烈的酒,在他血管里燃烧,催生出一种他既无法承受也无法摆脱的、生理性的巨大痛苦。

      他像一个坚守最后阵地的士兵,与内心汹涌的浪潮搏斗。那些共同拥有的回忆,既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最残忍的刑罚。它们像最恶毒的嘲讽,嘲笑着他的沉沦与无能,嘲笑着他只能在这虚幻的影像里,一遍遍重温早已失去的亲密,饮鸩止渴。

      在这样与自我挣扎的深夜,他常常彻夜无眠,直到晨光熹微,才能带着一身疲惫获得短暂的平静。

      这种孤绝的坚守,成了盛时墨工作之余唯一的状态,也是将他更深地钉在名为“过去”的十字架上的钉子。

      直到那个寻常的工作日午后。

      一封来自高中好友的邮件静静躺在邮箱里,主题是“婚礼最终彩排流程及人员安排”。他点开,附件是一份详尽的PDF。

      目光机械地扫过流程细节,伴郎名单,他的名字赫然在列,最终,定格在伴娘名单那一栏。

      一个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电话铃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耳膜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 要来。

      作为伴娘。

      一周后。就在这座城市。就在离他房子不到半小时车程的酒店和教堂。

      “啪!” 手中的钢笔掉落在实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到地毯上。

      盛时墨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屏幕上那个名字像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混杂着恐慌、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狂喜的浪潮,瞬间将他吞没。

      那一晚,盛时墨彻底失眠了。

      昂贵的床垫像铺满了碎石。他辗转反侧,闭上眼,是机场她决绝的背影;睁开眼,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黑暗中反复闪现的那个名字。

      内心深处那片沉寂了三年的死水,在得知辰秋染即将归来的瞬间,被投入一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那是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更绝望的渴望。

      他起身,像个幽灵般在空旷的房子里游荡。打开储物室,无意识地整理着本已整齐的露营装备,指尖抚过冰冷的炉头和绳索。打开书房的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再次亮起,但他没有点开那个加密文件夹。这一次,屏幕的光映照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沉溺的痛苦,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混乱的焦灼。

      最终,他停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他凝视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也仿佛透过这冰冷的玻璃,凝视着那个即将再次踏入他世界的、带着不确定性的身影。

      失眠的夜晚,像一个无期徒刑的开端。

      这一周,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荒野之外,另一种更磨人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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