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漂亮傻子》似梦如生

41、第 41 章

　　那一晚，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许安安就那样蜷缩在柔软的地毯上，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偶尔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一下，泄露着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林盛南始终沉默地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没有试图再去安慰或解释，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他能做的，只有陪伴，以及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守护着他的安全，承受着那份因欺骗而带来的沉重愧疚感。

　　月光透过窗纱，悄无声息地移动，从床脚慢慢爬升，又逐渐黯淡，最终被窗外天际泛起的一抹鱼肚白所取代。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驱散了室内的昏暗时，许安安终于动了一下，他有些僵硬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异常的空洞，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情绪都被消耗殆尽，只剩下一片荒芜。

　　他用手撑着地面，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双腿麻木，他踉跄了一下，林盛南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他轻轻避开了。

　　“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没有看林盛南，径直走向了房间自带的卫生间，门被轻轻关上，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林盛南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闷痛难当，他不知道安安此刻在想什么，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比昨晚的崩溃更让他感到不安。

　　过了大约几分钟，卫生间的门开了。

　　许安安走了出来，他洗了脸，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了几缕，脸上还挂着水珠，让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透明。他换下了昨天那身皱巴巴的衣服，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些，却也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走到客厅，林盛南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安安在餐桌旁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林盛南，开口说了这天早上的第一句话，语气异常平淡：

　　“盛南哥，是他让你在这里看着我的，对吗？”

　　林盛南喉咙一紧，想要否认，但在安安的眼眸注视下，他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安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勉强得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

　　“你不用再看着我了。”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指，声音很轻，却很决绝，“我不想……永远依附别人活着，像个离不开大人的小孩，或者……一只被圈养起来的宠物。”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越过林盛南，投向窗外那片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我也想有自己的人生。”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在林盛南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他看到了安安眼中那抹带着痛楚的成长。

　　“安安，我……”林盛南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安安却打断了他，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道：“如果你能联系上他……”他提到“他”的时候，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帮我带句话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面那几个字吐出来：

　　“祝他……新婚快乐。”

　　林盛南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安安，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祝他新婚快乐？这怎么可能从安安嘴里说出来？这比哭闹、比指责更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安安，你……”林盛南的声音有些发颤。

　　“还有，”安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林盛南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但那光，是投向远方的，“我不想待在这里了，盛南哥。”

　　“这里？”林盛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意大利，罗马，这栋房子。”安安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地名，“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别人的安排和影子。”这个“别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看向林盛南，眼神是残忍的清醒：“如果你留在这里照顾我，只是因为他的拜托，是他的责任或者……命令，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当然不是！”林盛南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被误解的急切，“我在这里陪你，是因为我想照顾你！是因为我担心你！跟顾妄没有关系！从一开始，我想照顾的人就是你，许安安！”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尽管依旧包裹在“照顾”的外衣之下。

　　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仿佛林盛南的剖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又或者，他此刻的心已经疲惫到无法对任何情感做出回应。

　　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说：“谢谢你，盛南哥，但是我还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林盛南立刻说道，他怎么可能放心让状态如此不稳定的安安一个人离开？

　　许安安却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用了，我就想一个人……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计划一次普通的短途旅行，而不是在经历了一场情感浩劫后，独自踏上未知的旅程。这种异常的平静，与昨晚那个歇斯底里、崩溃痛哭的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林盛南感到无比陌生和担忧。

　　“一个人太危险了！你语言又不算完全精通，而且……”林盛南试图找出各种理由阻止他。

　　“我会小心的。”安安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下定了决心，“我只是想去看看，别的天空，别的海，别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盛南哥，请你……不要告诉他。”

　　这个“他”，依旧是指顾妄。

　　林盛南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写满倔强的脸，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他了。安安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漫长痛苦煎熬后，做出的艰难决定。他想要挣脱过去，想要寻找自我，哪怕前路迷茫，哪怕过程艰辛。

　　最终，林盛南艰难地咽下了所有劝阻的话语，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拗不过他。

　　“好……我答应你。”他声音沙哑，“但是安安，你要答应我，随时保持联系，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找我，好吗？”

　　安安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担忧，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好。”

　　没有过多的行李，许安安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物、护照、钱包和那个他用来写日记的笔记本，他没有带走任何与顾妄有关的东西，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离开的那天，阳光很好，一如他刚醒来那天。

　　他站在别墅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半年等待、痛苦和最终醒悟的地方，有释然，也有深深的不舍，但那不舍，似乎不再仅仅是对某个人，更是对那段毫无保留付出真心的、傻傻的自己。

　　然后，他转过身，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独自一人的旅程。

　　林盛南站在门口，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径尽头，他知道，那个需要被人精心呵护、躲在羽翼下的许安安，正在被迫快速长大。

　　爱让人沉溺，变得幼稚，痛才能让人成长。

　　许安安的旅程，从南欧开始。

　　他先从罗马开始，在古老的斗兽场外感受历史的厚重，在许愿池边看着无数游客抛下硬币祈求幸福，他自己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许愿。他去了威尼斯，乘坐贡多拉穿梭在水巷之间，听着船夫悠扬的歌声，却觉得那热闹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他一路向北。

　　在瑞士雪山脚下，他对着壮丽的景色发呆；在巴黎塞纳河畔，他看着情侣们旁若无人地拥吻；在德国黑森林，他徒步走了很久，直到精疲力尽。

　　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买一张当地风景的明信片，寄给林盛南。明信片上通常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安好，勿念。”——来自米兰。
　　“一切顺利。”——来自巴黎。
　　“看到了很美的雪山。”——来自因特拉肯。

　　他用这种方式，履行着对林盛南的承诺，报着平安。

　　同时，他也开始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小仪式。

　　每离开一个城市，在机场、在火车站、或者在入住过的旅舍的布告栏上，他都会留下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只有一行字，是用中文写的，工工整整：

　　“顾妄，我不等你了。”

　　这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对过去的告别，一种试图说服自己的咒语。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心情从最初的痛彻心扉，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偶尔涌起的细微不甘。

　　最后，他去了北欧，最终目的地是冰岛。
　　他选择了在冬季前往，为了看那传说中能治愈一切伤痛的极光。

　　冰岛的冬天，是极致的荒凉与壮美，广袤的冰川，黑色的沙滩，翻滚的火山，喷涌的间歇泉，还有那几乎要将人灵魂冻结的寒风。

　　在这里，人类显得如此渺小。

　　他参加了一个小型的极光观测团，在远离城市光污染的旷野，裹着厚厚的防寒服，和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一起，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呵着白气，仰望着漆黑如墨、缀满璀璨星辰的夜空。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安静的，耳边只有风声，和不同语言的低声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开始出现一丝微弱的、缥缈的绿色光带，像一层轻柔的纱幔，在夜空中缓缓飘动。

　　“Aurora！”有人低声惊呼。

　　那光带逐渐变得明显，开始舞动起来，变幻着形状和颜色，从绿色到紫色，再到粉色……如同上帝挥动了一支蘸满荧光颜料的画笔，在黑色的天幕上肆意挥洒，创造出梦幻迷离、流光溢彩的景象。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窒息。

　　周围响起了压抑的惊叹声和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许多人相拥在一起，在这天地奇观下许下誓言。

　　许安安独自一人站着，仰着头，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漫天流动的梦幻光彩，他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到了。

　　世界如此广阔，生命如此奇妙。

　　他以为自己走了这么远，看了这么多风景，一次次写下“我不等你了”，应该已经快要忘记那个人了，应该已经释然了，应该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可是，就在这极光最为绚烂的时刻，就在周围所有人都沉浸在浪漫与震撼中时，他却下意识地想——

　　要是顾妄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理所当然，瞬间击溃了他所有努力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想和他分享这一刻的震撼。

　　想让他看看这比童话还要梦幻的景象。

　　想感受他手掌的温度，想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真美”。

　　想告诉他，你看，世界这么大，没有你，我也可以走到这里，可是……如果你在，该多好。

　　他并没有忘记他。

　　他只是把那个人，更深地埋在了心里。

　　周围越是人声鼎沸，我越觉得此刻你应该陪在我身边，陪我看遍世间美景。

　　极光在天际缓缓消散，夜空重新恢复沉寂，只剩下永恒的星辰。

　　许安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冰寒的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凉意，却比不上心底那片无法填补的空洞传来的冰冷。

　　他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原来，从未走出过那个牢笼。

　　那份“要是你在就好了”的遗憾，如同冰岛夜空的极光，短暂绚烂后，化作更深的寂寥，沉淀在他此后漫长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