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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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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安是在一阵沉闷的头痛中醒过来的。
他感觉自己好像沉在深海里很久很久,浮出水面的过程异常艰难,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又胀又痛。他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下意识地往身边温暖的方向蹭去,却扑了个空。
冰冷床单的触感让他微微清醒了一些。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卧室天花板,是一片陌生的穹顶,造型简洁,中间悬挂着一盏他从未见过的吊灯。
这是哪里?
安安眨了眨眼睛,茫然地转动着还有些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
房间很大,布局简洁,以白色和原木色为主调,身下的床柔软宽大,对面是一排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刺眼的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
窗外的景色不再是熟悉的城市高楼,而是一片……蔚蓝的、波光粼粼的广阔水面,以及远处影影绰绰的、异国风情的建筑轮廓。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窗外景色。
安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是在做梦吗?一个格外真实而奇怪的梦。
他伸出手,用力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
“嘶——”痛感传来,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梦。
莫名的恐慌缠绕着他的心口,他猛地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他发现自己穿着一套陌生的睡衣,不是他常穿的那几件。
“顾妄……”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颤抖。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没有人回应。
“顾妄……?”他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一次,带着疑惑和害怕。
依旧只有沉默。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外面的客厅同样陌生,宽敞的开放式空间,摆放着欧式风格的家具,燃着火苗的电子壁炉,墙上挂着抽象的油画。
一切都整洁精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不是他们的家,绝对不是。
安安彻底慌了。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环视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顾妄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这到底是哪里?
无数个问号像气泡一样在他脑海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安安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转头看向门口,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是顾妄吗?一定是顾妄回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几乎是在那人踏进门口的瞬间,安安想也没想,就像小猫一样扑了过去,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对方的腰,把脸深深埋进那人怀里。
“顾妄!你去哪了?!”他的声音带一丝委屈和后怕,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这是哪里呀?我好害怕……我怎么在这里呀?”
他一连串地问着,依赖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然而,被他抱住的身体却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抱住他,也没有用那熟悉低沉的声音安抚他。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揉了揉他睡得有些乱翘的头发,动作很温柔,但感觉……有点不一样。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却不是顾妄:
“安安,是我。”
这个声音……
许安安猛地抬起头,因为动作太快,甚至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英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总是带着点温和笑意的嘴唇此刻却微微抿着,眼神里充满了某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林盛南。
他的盛南哥哥。
安安像是被烫到一样,一下子松开了抱着林盛南的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他困惑地眨着眼睛,视线飞快地掠过林盛南,向他身后的门外望去,空无一人。
“盛南哥哥?”安安的声音里充满了茫然,“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又亮了起来,“你看到顾妄了吗?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他在哪里?是不是在外面买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踮起脚尖,试图从林盛南身侧的空隙看向门外,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突然出现,笑着对他说“傻瓜,骗你的”。
然而,没有。
林盛南看着安安那双盛满了期待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涩的闷痛,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提着的装着新鲜食材的袋子放在一旁的玄关柜上,然后伸手轻轻握住了安安冰凉的手腕。
“安安,”他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你先别急,来,我们去沙发那边坐着,我慢慢跟你解释,好吗?”
安安仰头看着林盛南,从他凝重的表情里,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心里的不安迅速扩散开来。他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林盛南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客厅那张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沙发很舒服,但安安却坐得笔直,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宣布重要消息的小学生。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盛南,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林盛南在他身边坐下,却没有立刻开口,他似乎在斟酌措辞,如何能用最温和的方式,将那个残酷的真相告诉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年。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遥远的海浪声隐约传来,更衬得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安安看着林盛南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的恐慌越来越浓,他忍不住又小声问了一遍,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盛南哥哥……顾妄呢?他是不是……有事出去了?”
林盛南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安安那双充满依赖和询问的眸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伸出手,想拍拍安安的手背安抚他,却被安安下意识地躲开了。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最终缓缓收回。
“安安,”林盛南的声音低沉,“这里是意大利罗马,我们……现在不在国内了。”
意大利?罗马?
这两个陌生的地名像两颗炸弹,在安安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他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无法理解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所代表的含义。
“不……不在国内?”他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我们……来意大利……做什么?旅游吗?顾妄呢?他是不是去办入住了?还是他去租车了?”他试图给这个荒谬的情况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哭腔。
林盛南看着他那副努力自我安慰却又无法说服自己的样子,心脏一阵抽痛,他狠下心,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安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有顾妄,安安,只有我和你,是顾妄……亲自把你送来,托付给我照顾的。他让我带你离开,短时间内……他不会来了。”
轰——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安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他呆呆地看着林盛南,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妄……把他送来……托付给盛南哥哥……不会来了……
这几个词组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凑出一个他能理解的逻辑。
怎么会呢?
昨天晚上,顾妄还抱着他,给他讲星星的故事,还热了牛奶给他喝,还搂着他一起睡觉,他还亲了他,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他明明那么温柔……
怎么会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他不在熟悉的家里,在一个叫意大利的陌生国家,陪在他身边的不是顾妄,而是盛南哥哥,而且被告知……顾妄不会来了?
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个恶作剧!是顾妄和盛南哥哥联合起来骗他的!
“你骗人……”安安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他猛地摇头,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汽,模糊了视线,“你骗我的!顾妄不会不要我的!他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他昨天晚上还说过!他怎么可能把我送走?你骗我!盛南哥哥你骗我!”
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崩溃前的哭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要往门口冲去。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顾妄!他一定在家里等我!他发现我不见了会着急的!”
林盛南早有防备,立刻起身拦住了他,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冷静下来。
“安安!你听我说!”林盛南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看着我!我没有骗你!是顾妄亲自把你送上飞机的!他给你喝了掺了安眠药的牛奶,让你一路睡到这里!他这么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安眠药……?”安安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了,他像是被这个词定住了一样,仰起苍白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盛南,“牛奶……昨晚的牛奶?”
那些模糊的、被他以为是梦境的感觉碎片瞬间涌入脑海——沉重的眼皮,无法睁开的无力感,脸上冰凉的触感,还有那句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耳语……
“恨我也好……忘掉我也好……可你得好好活着……”
原来……那不是梦。
那是顾妄,是顾妄在跟他告别。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他停止了挣扎,身体软了下来,如果不是林盛南还扶着他,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了不会离开我的……他答应过的……”
他看着林盛南,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迷茫和巨大的痛苦,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捅在林盛南的心上,他看着安安瞬间崩溃的模样,只能先安慰他:“安安,你听我讲,顾妄他有一些事情需要先处理,等处理完了他就会来接你的,你先等等他……”
他不能说出顾妄面临的威胁,他不想让安安背负太多,只能先稳住安安的情绪。
林盛南扶着安安重新坐回沙发上,抽了几张纸巾,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着不断涌出的眼泪。
“安安,顾妄他……有他的难处。”他选择了一个模糊而中性的说法,“他家里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他必须去处理,而这件事很危险,他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他把你送走,是为了保护你,让你远离危险,等处理好了他就会来接你的。”
“那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呢?”安安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困惑又不解,“我可以不怕危险的……我可以陪着他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他不想你担心,更不想你卷入其中。”林盛南耐心地解释,尽管他知道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安安,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许几个月,也许是几年……”
“他真的会来接我吗?”安安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你没有骗我吗?”
“真的,他会来接你的,安安,相信我,最多三年,”林盛南顿了顿,“这三年,我们先在国外玩一玩,安安不是喜欢画画吗?我们可以上美术学院,可以做很多安安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我想做的所有事都想要顾妄陪着……”安安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没有顾妄陪着我什么都不想做……”
林盛南轻轻给安安擦掉眼泪,温柔说道:“顾妄有他的难处,安安,时间过得很快的,你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你只要在这边好好的就行,顾妄他…也只是选择了一种他认为对你是最好的方式,也许方式不对,但他的初衷是希望你能安全、平安。”
“最好的方式……”安安重复着这句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就是不告而别……就是给我下药……就是把我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吗?这算什么最好的方式……”
他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在他单纯的世界观里,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共同面对一切困难,为什么顾妄要独自承担?为什么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他?
他不再追问,只是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那个说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人,亲手把他推开了。
而他,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窗外,是意大利明媚的阳光和蔚蓝的海岸线,风景美得像明信片。
而屋内,许安安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林盛南坐在他身边,沉默地陪伴着。
*
许安安开始变得异常沉默。
他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崩溃地哭泣,也不再执着地向林盛南追问关于顾妄的任何细节。那种激烈的情绪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令人心疼的安静。他像一株失去了阳光和水源的小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蔫了下去。
大部分时间,他就蜷缩在客厅那张沙发角落里,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蔚蓝的大海。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显得他异常孤寂。
林盛南变着花样给他做他以前喜欢吃的菜,但安安只是拿起筷子,机械地拨弄几下碗里的食物,吃不了几口就放下,摇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了。他本就纤细,几天下来,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显得那双大眼睛更大,却也更加无神。
他也不说话,除非林盛南主动问他极其简单的问题,比如“渴不渴?”“要不要加件衣服?”,他才会极其轻微地摇摇头或者点点头。他不看电视,不玩手机,更不愿意踏出这栋房子一步,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抽掉了灵魂。
林盛南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又沉又闷,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安安,也开始怀疑顾妄的这个决定是不是真的“为安安好”。
在安安持续这种状态将近一周后,林盛南终于无法再坐视不管,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下午,海风带着咸湿温暖的气息吹拂着白色窗帘,他走到沙发前,不由分说地弯下腰,将蜷缩在那里的安安打横抱了起来。
安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他那点力气在林盛南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安安,你不能一直这样待在屋子里。”林盛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带你出去走走,就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安安似乎想反对,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脸微微侧开,避开了林盛南过于关切的目光。他像一只认命的小猫,被林盛南抱着,走到玄关,替他穿上鞋子,然后放下了他。
林盛南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安安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任由他牵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这栋困了他快一个星期的房子。
门外是一条干净整洁的小径,两旁种着高大的棕榈树和色彩斑斓的不知名花卉,沿着小径往下走,不过五六分钟,一片宽阔的私人沙滩和那片蔚蓝的地中海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细白的沙子晒得暖烘烘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蓝绿色,一层层白色的浪花温柔地涌上沙滩,又悄然退去,发出舒缓的哗哗声,空气清新得醉人,带着海藻和阳光的味道。
景色美得如同天堂。
然而,这美景落入许安安的眼中,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刻意封闭的记忆闸门。
海……同样是蔚蓝的海。
他的眼前瞬间模糊了,仿佛穿越回了那个炎热的夏天,在三亚,顾妄怕他晒伤,一边皱着眉给他仔细地涂抹防晒霜,一边低声数落他像个小孩子。他则笑嘻嘻地躲闪着,趁机把沾着沙子的手往顾妄的衬衫上蹭。
顾妄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最后干脆一把将他抱起来,冲进清凉的海水里,惹得他惊叫连连,又忍不住搂紧顾妄的脖子放声大笑。傍晚,他们依偎在沙滩上看日落,顾妄从身后环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呼吸灼热,声音低沉而肯定地说:“以后,我们去看遍世界上所有的海。”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触感,如此清晰,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是,身边没有了那个会皱着眉给他涂防晒霜、会纵容地陪他玩闹、会承诺带他看遍世界所有海的人。
只有这片陌生的,孤独的,美得令人心碎的海。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混入带着咸味的海风中。
林盛南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看到他眼眶泛红,心中一紧,正要安慰,却听到安安轻轻地开口了:
“盛南哥……”
林盛南立刻应道:“嗯?我在。”
安安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遥远的海平线上,那里有几只海鸥在自由地翱翔,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顾妄……他真的……很快就会来接我吗?”
这个问题让林盛南的心脏涌起一股酸涩的悸动,这是这么多天来,安安第一次主动提起顾妄。
林盛南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立刻转过身,双手扶住安安瘦削的肩膀,迫使他的目光转向自己,他的眼神无比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会的!安安,你相信我,他一定会来找你的!”他重复着,加重了语气,“你要相信他,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等他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接你回去!”
他不知道顾妄口中的“最多三年”具体是多久,但他此刻必须给安安一个确切的、充满希望的答案,有期待才有盼头,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
安安仰着头,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林盛南笃定的脸庞,也倒映着头顶那片广阔的蔚蓝天空,他似乎在分辨林盛南话里的真伪,又像是在消化这个答案带给他的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微微转动,落在了不远处沙滩上的一对情侣身上,那对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沿着海岸线漫步,女孩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男孩则侧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
那样的亲密无间,那样的幸福洋溢,刺眼得让他心脏微微抽搐。
但他没有移开目光。
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对情侣的身影变成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然后,他重新转过头,看向林盛南。
“盛南哥,”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力量,“我想上学。”
林盛南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上学?”
“嗯。”安安点了点头,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而执着,“我想学意大利语,想了解这个地方,也许……还可以学点别的。”他顿了顿,垂下眼帘,再抬起时,里面闪烁着倔强和期盼。
“我想……让他来接我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更好的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空气,仿佛要将这份决心注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会等他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郑重的誓言,落在了这片异国的海滩上。
林盛南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的男孩,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和欣慰。
酸涩的是,他所有的振作和努力,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欣慰的是,他终于不再沉溺于悲伤,找到了一个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目标和念想。
“好。”林盛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我帮你安排,语言学校,或者请家教,都可以,你想学什么,我都支持你。”
从那天起,许安安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节奏。
他依然话不多,笑容也很少,但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空洞感逐渐消失了。他开始按时吃饭,虽然胃口依旧不算好,但会努力把林盛南准备的营养餐吃完。他不再整天蜷缩在沙发上,而是有了固定的作息。
林盛南很快为他找来了一位耐心十足的意大利语女教师西尔维娅,安安学习异常认真,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安放的思念和精力都投入到这件新的事情上,他确实在语言方面很有天赋,记忆力好,发音也准,进步神速。
有趣的是,他学会的第一句完整的意大利语,不是教科书上常见的“Ciao”(你好)或者“Ti amo”(我爱你),而是在某天课后,他指着日历,用还不太熟练的语调,认真地向西尔维娅请教:
“Come si dice 'I will wait for you'?”(“我等你”怎么说?)
西尔维娅有些惊讶,但还是温柔地告诉他:“Ti aspett.”
“Ti aspett……”安安跟着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发音标准,他将这句话工工整整地写在了笔记本的扉页,也刻在了心里。
他开始写日记。
林盛南给他买了一个很精美的笔记本,每天睡前,他都会趴在书桌前,握着笔,认真地记录下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今天天气怎么样,西尔维娅老师教了什么新单词,午餐吃了什么,下午在院子里看到了什么花,海边飞来了什么鸟……琐碎,平淡,却充满了生活的痕迹。
他写得很仔细,仿佛在通过这些文字,向一个看不见的人汇报着自己的生活。
而每周一次,他会挑选一张明信片,用中文工工整整地写下几句话。
有时是:“今天学会了一句新的话,Ti aspett。”
有时是:“海边的落日很美,想起了你。”
有时只是简单地写:“我很好,你呢。”
有时,只是画一个简单的笑脸。
他从不写收件人地址和名字,也从不问林盛南这些明信片能否寄到,又会寄往哪里,他只是写,然后郑重地交给林盛南,说:“盛南哥,麻烦你,寄给他。”
林盛南每次接过那些承载着沉甸甸思念的明信片,心情都无比复杂。他知道这些明信片大概率无法通过常规渠道送到顾妄手中,但他还是每次都认真地收好,将安安的情况和这些只言片语的信息,传递回去。
他知道,这或许是身处黑暗中的顾妄,唯一能汲取到的微弱光芒。
两个月的时间,在平静而规律的生活中悄然流逝。
许安安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虽然依旧清瘦,但不再那么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他的意大利语已经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他甚至开始对罗马的艺术史产生了一点兴趣,让林盛南帮他找了一些相关的书籍和画册。
他依旧沉默的时候居多,但眼神里不再只有悲伤,多了一份专注和等待的沉静。
他像一个在寒冬里努力扎根的种子,虽然失去了曾经庇护他的大树,却为了迎接承诺中的春天,拼命地吸收着养分,努力地生长,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能够以更美好的姿态,重逢那片他赖以生存的阳光。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改变,所有的等待,都只为了一个人。
*
转眼间,许安安在罗马这座充满艺术气息的陌生城市,已经待了小半年。
他的意大利语进步神速,已经能够和西尔维娅老师进行流畅的日常对话,他开始尝试着走出别墅,在林盛南的陪伴下,去附近的超市采购,或者只是在开满鲜花的乡间小路上散步。
他每周写一张明信片的习惯雷打不动,这似乎成了他与那个杳无音信的人之间,唯一的精神纽带。通过笔尖在硬纸板上滑动的沙沙声,通过那些简单却真挚的语句,他仿佛能短暂地穿越时空,触摸到那份遥远的温暖。
即使他从来没有收到回信。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阴霾,厚厚的云层低垂,压在海平面上,让原本蔚蓝的海水变成了沉郁的灰蓝色,风也带着凉意,吹得院子里的橄榄树沙沙作响。
许安安坐在书桌前,准备写这周的明信片,他打开存放明信片的盒子,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记得林盛南上次采购时说过,在他房间靠窗的那个抽屉里还有一些新的风景明信片。
他起身,走向林盛南的房间,林盛南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整洁、简约,色调偏冷,安安很少进来。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了那个据说存放着明信片的抽屉。
果然,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崭新的明信片,安安伸手去拿,指尖却触碰到了明信片下方另一摞更厚实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将上面那叠新明信片挪开。
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抽屉里,在新明信片的下方,满满当当地、整齐地塞着的……赫然是他过去近半年里,每周一次,亲手写下然后郑重交给林盛南,拜托他“寄给顾妄”的那些明信片!
一张不少,从最初那张写着生涩的“Ti aspett”,到上周那张画着海边小螃蟹的,它们静静地躺在这里,像一个个被遗弃的、无声的呐喊,从未离开过这个抽屉,从未踏上过前往远方的旅程。
安安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指颤抖着伸过去,触碰着那些熟悉的笔迹,冰凉的纸面像针一样刺着他的指尖。
为什么?
盛南哥为什么没有寄出去?
他不是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吗?他不是说会想办法让顾妄知道他的消息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他浑身发冷,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地回溯到他的脑海里。
林盛南以“安全”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为由,收走了他的手机,并且再也没有还给他,他当时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并没有多想。
他记得刚醒来那天,他好像瞥见过自己的微信列表,当时浑浑噩噩没注意,后来偶尔想起,似乎……顾妄的对话框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还有,林盛南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免谈论顾妄的近况,每当他想多问几句,林盛南都会用“他在处理很重要的事情”、“不方便联系”之类模糊的话语搪塞过去。
这些原本被悲伤和信任掩盖的疑点,此刻因为这一抽屉未寄出的明信片,而被瞬间放大串联起来。
不对劲!
他猛地将抽屉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他需要知道真相!他必须知道顾妄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盛南哥要瞒着他?
晚上,林盛南像往常一样准备了晚餐,餐桌上,安安异常沉默,甚至比刚来时那段日子还要沉默。
林盛南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安安,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安安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盛南哥,我……我有点学习上的资料想查一下,能把你的电脑借我用用吗?”
林盛南看着他,眼神里有些犹豫,安安最近确实很好学,经常查阅资料,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他点了点头:“好,在我书房桌上,密码是你生日,别学太晚,注意休息。”
“谢谢盛南哥。”安安低下头,快速扒完了最后几口饭,然后起身,走向书房。
拿到那台笔记本电脑,安安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他抱着电脑,像抱着一块烫手的山炭,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他坐在书桌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指输入了自己的生日,系统顺利解锁,进入了桌面。
他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跳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要找什么,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他点开了浏览器,历史记录列表瞬间弹了出来。
他的目光快速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网址链接上扫过,大部分是意大利语的新闻网站、旅游攻略、语言学习论坛……看起来都很正常。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夹杂在意大利语链接中的中文标题撞入了他的眼帘——
【重磅!顾叶两家强强联合,世纪婚礼或将临近?】
发布这条新闻的,是国内一家颇具影响力的财经媒体,浏览时间,显示是……三天前。
顾叶两家……世纪婚礼……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钩的毒刺,狠狠扎进了安安的眼里,心里。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冻结,让他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链接,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大脑在疯狂地发出警告,让他不要点开,不要去看!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移动鼠标,点击了那个链接。
网页加载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然后,清晰的网页内容,配着醒目的图片,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醒目的黑体标题下方,是一张经过精心拍摄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个高级酒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而在照片的中央,被众人簇拥着的,是两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人。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微微侧头,耐心地听着身旁的人说话,那眉眼,那鼻梁,那紧抿的薄唇……
是顾妄。
是他朝思暮想的以为很快就会来接他回家的顾妄!
而挽着他手臂,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穿着优雅白色晚礼服的年轻女子,她容貌端庄秀丽,气质出众,脸上带着得体大方的微笑,正微微仰头看着顾妄,两个人看起来郎才女貌亲密无间。
图片旁边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顾氏集团继承人顾妄与叶氏千金叶晴晚小姐近日共同出席慈善晚宴,举止亲密,疑似恋情曝光。据悉,顾叶两家乃世交,商业合作密切,此次联姻可谓强强联合,备受业界瞩目,有知情人士透露,双方家长对此乐见其成,不日或将宣布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