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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褪色的生命图鉴 ...

  •   甬城市刑侦大队副队长顾沉舟抬眼扫向解剖台对面的许星野,这位新来的警员显然已经被尸体的腐臭味彻底击溃了。
      许星野那张本就平平无奇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侧过身,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死死捂住口鼻。年轻人弓着背,喉结剧烈滚动,显然正在强忍呕吐的冲动。
      顾沉舟移开视线,这样的反应他见得多了。即便是最老练的刑警,面对解剖台上血肉模糊的场面,也难免会胃部抽搐。
      法医宋昱的解剖刀划开泛青的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许星野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向角落的垃圾桶。
      顾沉舟皱眉,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的狼狈。那些影视剧里光鲜亮丽的破案场景都是骗人的,真实的刑侦工作永远充斥着腐臭和血腥,就像此刻解剖室里,那挥之不散的死亡气息。
      多年来,顾沉舟早已将解剖台视为自己的修行场。他强迫自己将每一具尸体都视为单纯的解剖学样本——没有姓名,没有过往,没有未竟的人生,只有需要被记录的生物特征和死亡痕迹。
      仅此而已。
      此刻,他看着那具解剖中的尸体,面无表情。死者是位三十四岁的男性,未婚,职业是急诊医生。指纹比对和亲属辨认都已确认身份,想到认尸时的场景,顾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当那位女友掀开白布时,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椎般瘫软在地。他能想象那个画面:爱人因窒息而突出的眼球,颈部那道深陷的勒痕,还有在密闭空间里发酵两日后特有的腐败气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远比任何恐怖片都更具冲击力。
      惨白的灯光下,死者面部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辨。那张曾经温润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的色彩,这是颈部动脉被完全压迫后的典型特征。
      除了颈部那道紫黑色的索沟外,死者右肩胛处还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淤青,淤青边缘已经呈现出黄绿色。
      “皮带...”他在心中默念,索沟呈现典型的“V”字形走向,边缘整齐,没有生活反应,这些都是自缢死亡的特征性表现。
      法医宋昱和他的助理刚完成了标准的Y形胸腹联合切开术——自双侧锁骨下方起刀,划出两道斜行切口,在胸骨剑突处精准交汇,继而沿腹中线垂直向下,直至耻骨联合上方。
      这位从业二十余年的资深法医,手法娴熟得近乎机械。骨剪在他手中如同延伸的指尖,随着几声清脆的“咔嚓”声,肋软骨应声而断。他动作利落地将胸廓整体掀起,就像翻开一本熟读多年的旧书。
      胸骨完整取下后,暗红色的胸膜腔暴露在冷光下,隐约可见其下包裹的脏器轮廓。宋昱习惯性地推了推护目镜,脸上依旧是那副见惯生死的淡漠表情。
      “泰山,要不要过来掌掌眼?”他问顾沉舟。
      平心而论,顾沉舟这张脸,绝对担得上“警队门面”的称号——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不过“泰山”这个外号可不是夸他帅,而是形容他那稳如老狗的性格。这位爷天生自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buff,办案永远不慌不忙。
      局里流传这么个段子:你要是周一给顾队一枪,他得等到周五例会才想起来‘哎哟’一声。当然,后面必须补上一句:“但要是真踩着他底线了,他那反应速度,怕是连出膛的子弹见了都得喊声‘师父慢点’。”
      顾沉舟俯身凑近解剖台,脸上是和宋昱如出一辙的平静表情。“我看不出什么异常。”他淡淡道。
      “确实。”宋昱用镊子轻轻拨动胸膜,“有些轻微充血,应该是窒息导致的毛细血管渗漏。这与死因完全吻合。”
      “既然都清楚了,我们能走了吧?”许星野的声音从三米外传来。他说话时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到了通风口附近,活像一只闻到猫味的耗子。那股腐臭让他恨不得立刻结束这场煎熬——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起再明显不过的自杀案,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顾沉舟依然纹丝不动地立在解剖台前。
      “泰山,真要看完全程?宋昱挑了挑眉。
      “这才刚开了个头。”
      宋昱耸耸肩:“明摆着是自杀。”
      “这么肯定?”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意外事件。比如窒息式性行为导致的意外死亡。不过,你刚才已经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许星野点点头,补充道:“确实,死者裤链完好,生殖器也没有外露痕迹,看不出有性行为或□□的迹象。”
      宋昱语气笃定:“从法医学角度,这只能是自杀。要是先被勒死再伪装成上吊,颈部索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典型的V字形。更别说强行给活人套绳索,那身上至少得有几处像样的搏斗伤,换作是你,能乖乖让人勒脖子?”
      “他右肩有淤青。”
      “就这小淤青?”宋昱嗤笑一声,“连我家猫打架留下的抓痕都比这个明显。”
      顾沉舟眼睛微眯:“要是先下药迷晕呢?”
      “毒理检测和胃内容物分析一个都不会少,”宋昱摘下手套,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顾沉舟刚要开口,手机突然震动。他瞥见来电显示“阮临川”三个字,立即划开接听键:“法医基本确认是自杀。但程淮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顿了顿,“我怀疑这背后有人在下棋。”
      “弃子?”阮临川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在远处摇曳的树影上。
      “目前只是推测,证据不足。”
      “下一步?”阮临川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医院侧门快步走出———是夏逸兴。
      “重点查那通电话。我盘问过当晚所有医护,没人认领。”顾沉舟的声音沉了沉,“越是这样,越有问题。”
      通话刚断,手机屏幕又骤然亮起,是一个陌生的医院内线号码。
      “是我,夏逸兴。我知道是谁打的电话。”
      “谁?”
      “电话里说不清。来我家谈吧,就在医院后面。”
      “站着别动。”阮临川已经脱下白大褂,“我现在下来。”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片刻后,夏逸兴的声音陡然变冷:“你在监视我?”
      “抬头。”阮临川站在七楼窗前,指尖轻叩玻璃。夏逸兴闻言抬头,隔着三十米的垂直距离,两人的视线在暮色中相遇。
      夏逸兴的公寓位于一栋九十年代末的老式住宅楼。楼道里飘着淡淡的樟脑气息,混着底层住户飘来的饭菜香。
      阮临川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数着台阶上那些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每一张都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急修”二字。
      五楼的老式门锁发出年迈的“咔嗒”声。推开门时,最后一抹夕阳正透过纱帘斜射进来。三十来平的小公寓带着生活气息的凌乱——茶几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医学期刊,沙发扶手上随意搭着件皱巴巴的白大褂。客厅兼作书房,墙上钉着的神经解剖图谱旁,几张撒哈拉沙漠的风景明信片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
      夏逸兴略显局促地弯腰收拾茶几,这个动作让他单薄的白衬衫在后背绷出两道锋利的轮廓。透过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布料,一道狰狞的伤痕若隐若现,像条蜈蚣般盘踞在右肩胛骨的位置。
      “急诊科的缝合技术还是这么糟糕。”阮临川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挑剔。
      夏逸兴的动作顿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往后背探去:“上周急诊夜班时被醉酒患者推倒撞在器械车上。当时太忙,就随便缝了几针。”
      “医药箱在哪?”
      夏逸兴指了指电视柜下方的抽屉:“最左边那个。怎么,阮医生要亲自给我拆线?”
      阮临川从医药箱取出无菌手套戴上,动作流畅得像在手术室准备开颅。
      “躺下。”
      这不是请求而是医嘱。夏逸兴挑了挑眉,却意外顺从地解开衬衫,俯身趴在那张让阮临川皱眉的床铺上。床单上印着卡通版人体解剖图,枕边还扔着本《急诊医学年鉴》,几张油腻的外卖小票从书页间探出头来。
      酒精棉球接触到伤口时,夏逸兴的背部肌肉明显绷紧了。阮临川的手稳得令人心惊,镊子精准地夹住每一根粗糙的缝线,动作干净得像是从脑干上剥离血管畸形。那些被急诊科匆忙打上的结,在他手下纷纷溃不成军。
      “急诊科应该加强基础缝合训练。”
      “我们讲究效率。”夏逸兴的声音闷在枕头里,“生死时速的时候,美观是最后考虑的事。”
      阮临川没有接话。他专注于眼前这片肌肤,伤口周围的肌肉因疼痛而轻微震颤,像显微镜下观察到的神经末梢放电。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夏逸兴的脊椎突起,触感如同触摸一组精密的生物力学模型。
      “听说,”夏逸兴突然侧过脸,“医学期刊管你们叫‘持械的造物主’?”
      阮临川将最后一片敷料贴上:“那是媒体夸张。”他摘下手套,却发现夏逸兴已经翻身坐起,白衬衫的领口还半敞着,两人之间倏然只剩下一册病历的距离。
      “我见过你手术。”夏逸兴的膝盖不经意擦过阮临川熨烫笔挺的西裤,“上个月那例基底动脉瘤,你在荧光造影出问题的情况下徒手找到了出血点。”他的目光落在阮临川的右手上,“这双手值得上医学期刊封面。”
      “没想到夏医生对我的手术这么关注。”他语气平静,却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腕表——那是他获得“金手术刀”奖时的纪念款,“医院里每天那么多台手术,倒是难得有人记得这么清楚。”
      “阮医生可能不知道,你那台手术在我们科被称作‘教科书级临场应变’。”夏逸兴抬眸,目光坦然,“特别是当实习生抱怨缝合太难时,我们就会播放你处理血管吻合的那段。”
      阮临川忽然注意到茶几下的文件夹里,露出一角熟悉的影像资料,正是他去年在医学年会上展示过的疑难病例。
      “看来我该考虑收点版权费了。”阮临川轻笑,“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关于那通电话,夏医生到底查到了什么?”
      “阮医生这么着急?”夏逸兴直视对方,“不如先说说,你对程淮了解多少?”
      “我刚才的‘医疗服务’还不够有诚意?”阮临川微微眯起眼睛。
      夏逸兴低笑出声:“阮医生,这可是你主动要帮忙的。”他稍稍前倾,“我记得,我并没有开口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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