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证者说》一榆非晚

2、第一场(2)

　　滨海新区临江路天马豪华酒店。

　　凌晨一点，月落西山，晴夜无云。

　　才散场不久，各色人物陆续回到房间休息。

　　成天雪折跃成功后降落在酒店大楼内某条走廊里，落地后一时头昏脑涨，没站稳，身形一个摇晃，意外推开面前一扇虚掩的房门。

　　成天雪抬眼看见一个男生坐在床尾，伸手不停抹眼泪。

　　那男生穿着成天雪再熟悉不过的附中蓝校服，斯文秀气，脸色通红，扭头看向门口，下一瞬朦胧的双眸变得坚定有神。

　　“学长，成学长！你竟然来了！”声音比人先到，他叫喊着站起来，泪眼汪汪扑向成天雪。

　　“？”

　　成天雪下意识伸手接住这男生，倚着鞋柜，抬头飞速扫过房间装潢，一眼就认出这里是天马酒店。

　　他是穿越生手，既然这里是天马酒店，那肯定是成功落在了滨海市。

　　只有两点奇怪：一为啥他能在天马酒店，成天雪以为他会在家里；二他附中那等抠搜学校，什么时候在这种高级地方搞过活动。

　　有些话还是悄悄说为妙。成天雪走进屋合上门，慢慢道：“金珠？”

　　金珠连连点头，带泪的双眼高兴得眨了又眨：“啊对！”

　　金珠长相小巧，漂亮非常，嗓音也细，看着不像男生，福利院长大，机灵得很，条件艰苦但成绩优异；遭受欺凌。

　　附中一个年级有千把个人，成天雪还比他大一届，一文一理，在学校地位更是天上地下。不用说，此二人相识全靠意外。

　　长话短说。有一回高三男厕所炸了，成天雪去高二上厕所，发现金珠在被欺负，于是就顺手救了他。

　　说起来，成天雪有七八年没见过金珠了，现在再见他，愧疚之心不减反增。

　　多少波澜都平息在一句话里面；成天雪无法控制大脑不去想那些——

　　高三厕坏不修，成天雪倒霉催的才挂完三瓶水，逼不得已只能绕远路去高二的厕所，没想到路途遥远，刚到就打上课铃了。

　　他也懒得急这几分钟，打算优哉游哉慢点晃回教室。这时看见一群女生不好好上课，一反常态哄笑着涌进隔壁女厕，当然，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声。

　　那这不炸了么？

　　成天雪何其敏锐，站了一会，没听见那边除了拖把棍子挥来挥去、泼水、哈哈大笑和手机快门咔咔擦擦之外还有什么正常动静。他眉头一皱，站在女厕外面，隔着一条条塑料门帘敲了敲墙砖：“学生会巡查，请里面的同学迅速回到教室。”

　　有块墙砖专门做成空心的，敲击后里面回音很大。

　　里面静默一瞬。

　　而后成天雪听到有人咒骂：“靠，学生会不是才走吗？今天运气真不好，便宜你了！”

　　然后成天雪闪身躲回男厕，确定那群女生都已走完，正要出去，一个头发湿漉漉的人抽泣着掀开帘子走进来，看样子是刚才被欺负的那个人。

　　成天雪快被吓死，可仔细一看，这好像是个男生！

　　就是金珠。

　　金珠认出了成天雪，成天雪也就认识金珠了。其实也没多熟，救过一次而已。一面之缘，蛐蛐也没加，天知道金珠经历过多少次，多一次少一次无关痛痒。

　　后来成天雪把这事实名报了上去，主要是不实名不行。可递到一半被打下来，成天雪才知道带头打人那个她爸是个青年企业家，全校的厕所大楼都是他捐的。要不是纪检部部长和他关系好，交表的时候急急忙忙把“霸凌”改成了“迟到”。

　　最后当成学生会巡查抓到几个上课迟到的女生，升旗仪式每周管理通报一下就没了。好像本来也就是这样。

　　成天雪是学生会副主席，分内之事又不加量化分，对他没什么影响，可对金珠就不一样了。

　　从那之后成天雪认真巡查，厕所里再也没有聚众的人。不过有人发现校园里一些角落总是会传来一阵一阵若隐若现的哭声：一定是闹鬼。

　　这回他是真无能为力，毕竟他自己也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成天雪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溜串倩影，不好意思直接问他是不是又被欺负了，思来想去只好委婉地说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金珠霎时间泪水决堤，抱着成天雪痛哭起来：“我被凌巧玉她们关在这里。”

　　凌巧玉就是搞指挥那个，修厕所的大老板的爱女。

　　成天雪皱眉：“这是干什么？”

　　“她们就想看我笑话！”金珠不知道在哭谁，用力跺脚，似乎这样就能让心里好受一点，“我被锁了好久不敢动，项铭轩还在里面洗澡！他喝了很多很多酒，——我真的怕他，听说他喝醉了打人！还有那些喜欢他的人，都好凶，我每个都怕……”

　　“项铭轩？”成天雪反问。

　　“对啊！我看出来了，他就对你稍微好点。我听文学社上一届副社长说的，说项铭轩有次喝上头了，副社长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就看见项铭轩抄起啤酒瓶往别人脑门上砸，血撒包间……学长，你是来找他的吗？晚上的时候凌巧玉一直在蹲点，发现你一直没来，都以为你不会来了。你们真的……吵架了？”

　　成天雪眉头皱得愈发深。

　　什么鬼他和项铭轩吵不吵架的，怎么还有凌巧玉这个臭高中生公主病的事？

　　成天雪知道她没考上大专，被送出国了，爱上独身主义后再也没回来。现在到底穿越回几几年了？

　　他反握住金珠搭在他腕上的双手，说：“你先冷静，发生了什么都完整说一遍。”

　　金珠红着脸，委屈巴巴望着成天雪：“凌巧玉本来为项铭轩的成人礼准备了好久，打算这回亮相艳压群芳。刚好这两天附中开运动会，高中的同学也都来了，你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事前天才决定。然后凌巧玉就有点不爽，说大学同学就算了，高中生就不该来，她风头都被抢光了。”

　　听见“成人礼”三个字，成天雪顿悟，这他熟得根本不用思考；可悲的是，他第一次用穿越手环，业务不熟练，还是出问题了。

　　这年六月初项铭轩高考解放，他暑假非要出去玩，导致开学才补上升学宴。连办三天，二十七号升学宴，二十八号成人礼，二十九号项铭轩自己和朋友们玩一天。

　　附中开运动会，应该是二十六和二十七号两天。那凌巧玉说啥也来不了成人礼啊。

　　哦，她可以请假。

　　从未请假成功的成天雪扶额默默一笑。

　　项铭轩广结善缘，来宾乱七八糟有谁都不奇怪。项铭轩当时在文学社，高中上下三年有很多的朋友。其中一些人，即使到最后也还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朋友圈点点赞，有瓜时咸来问询什么的。

　　彼时成天雪大二，金珠说他没来是因为吵架，其实真相是成天雪没有被邀请，因为那时候成天雪和项铭轩根本就不熟。

　　现在……闯祸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还被局外人看到了！成天雪脸上难得有一丝绷不住。他出发前还被反复告诫千万不要随便改变历史，成天雪以为他能是天才，一心幻想着救夫全当耳旁风，结果这样，还怎么交代？

　　成天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穿越前时间管理局的朋友交待的一些注意事情成天雪现在全都想不起来了，满脑子都是这时候他应该在呕心沥血准备一个国外的学术交流活动，而不是在酒店里和金珠交流人生！

　　当初义无反顾选择穿越的时候真是无脑勇士，现在成天雪开始担心处理不好会影响未来——慎重慎重啊！！

　　当年成天雪初出茅庐又是个愣头青，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次机会，可谓极其珍惜。

　　回来那天是国庆节当日，由于有关负责人错误地估计了人流高峰期，再加上某某的手机身份证和护照不知道分别遗落在了哪些个饭店里，导致成天雪一行人被围困安检口。

　　拥堵间有个迟到的地勤握着一杯热咖啡火急火燎从人群里游过来，出来后一下没刹住脚，差点一头栽在某领导身上。得亏成天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杯呼之欲出的咖啡，挽救了领导的名贵西装和脸面。虽然被烫了一手，但从此得到领导青睐，境遇不可同年而语矣。

　　谁曾想挣扎一生，最后不过一杯咖啡就改变了命运？这简直就是人生的一大转折点，成天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真的不该出现在天马酒店的。跪……都怪这破烂手环不好好锁定降落地点，自动挡挂不了非要手动调！那数轴单位这么大，要是谁一不小心手抖可能就穿到和目的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去了！！

　　至于成人礼——项铭轩像定时刷新的NPC一样，有事没事想起来了就要在他耳朵旁边念叨两句，抱怨成天雪缺席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要是他再勇敢一点就好了，早几年表白该多好。

　　这种话头两次听还好，成天雪也随之生出些许难受遗憾之心。可话说多之后免不了变得麻木，加上现在语言通胀极其严重，出收物时听惯了“我爱你宝宝”的成天雪，在项铭轩又一次卖惨后十分无语道：“你昨天晚上还说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是——”

　　项铭轩脸色突变，飞快捂住成天雪的口鼻，随后满脸胀红，慌张地左顾右盼：“乖乖，这是在餐厅，这么多人！”

　　咳咳，不能再想其他有的没的了。

　　成天雪讨厌回忆，因为总是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里，可是他控制不住，好像大脑不是他的东西一样。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总有办法解决的；解决不了就卖惨。

　　成天雪深吸一口气，眼珠一转，拉着金珠手腕把他带进房间，拉开窗帘又拖出椅子，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坐在阳台上。成天雪瞥见楼下城市将眠未眠的夜景，抽出两张纸递给金珠，忽然一阵口干舌燥。

　　成天雪应声吐槽：“她很特殊吗，哪儿来的风头？”

　　才平静了一阵的中央空调重新开始制冷，轰隆作响。冷气给得一点不都不足，成天雪早就说过中央空调很鸡肋，他从秋冬来的，穿着一件不算厚的黑风衣，一点冷气都感觉不到。

　　圆木桌上放着一杯苹果冰酿，新的。杯身浑身都是水珠，印花做成油画感，有个大大的招牌红苹果。正常冰七分糖，项铭轩最喜欢喝这个。

　　“刚刚在楼下大堂，项铭轩一直心不在焉，凌巧玉说她和项铭轩在闹别扭拉不下脸，让我去打探发生了什么。我找文学社的人问，他们说项铭轩纠结邀不邀请你纠结了一个多月，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猜测你俩不是没好就是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