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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雪衣娘 ...


  •   相王养了很多鸽子,当然不是他亲自照料,他真正带在身边的只有一只名唤“雪衣娘”的白鸽。他总是把雪衣娘放在左边袖子里,袖子封起一半,让雪衣娘能窝在袖里不会掉出来,雪衣娘的脚上有根细细的银索,银索的另一端是个戒指,戴在相王手上。
      现在这只雪衣娘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代了,每一代的雪衣娘从是颗蛋开始就跟在相王身边,除了繁殖的时候会放进鸽笼里,几乎与相王形影不离。
      雪衣娘静静地蹲在茶几上,头缩在翅膀里,相王将茶末、姜末和盐放进茶碗,舀起一勺滚烫的水冲进碗里,那“刷”地一声,将雪衣娘吓得跳上相王肩膀,咕咕乱啼。
      「别怕,又烫不到你。」相王把雪衣娘抱下来,雪衣娘琥珀色的眼睛谴责似地看着相王,他亲了她一下,放在立着的架子上,自己拿起刷子,轻轻地沿着茶碗打出泡沫,再缓缓喝下。
      相王宅的这个小亭子很通风,面对着遍植杨柳的湖泊,柳絮轻扬,唤起了许多回忆,相王对着雪衣娘说「阿雪,你知道,第一只阿雪是谁送的吗?」
      「咕咕…」雪衣娘踢着腿,银索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我送的,是吗?」
      相王背着说话的人,面对着湖的脸上,有种久违的温柔,他的嘴角弯起,似笑,但是垂下的视线却很悲伤,他拿起一个茶碗,将碗里的余水倒干,似乎是早就知道那人会来,他默默将茶冲好,放下刷子。
      「为什么不进来?」相王微侧着脸,他的声音异常轻柔「嗯?婉儿?」
      婉儿走进,她凝视着相王的背,他今日没有束冠,只在头上簪了个小髻,披着发,婉儿看见他鬓边已起了霜「殿下…也白了头发…」
      「欸…」相王轻轻地应了一声,侧过头来,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婉儿,纸将手中的茶碗递给她「今年的阳羡茶,尝过了吗?」
      「还没。」婉儿接过,其实,怎么可能还没尝过呢?身在皇宫,她喝到的自然是最新鲜的阳羡茶,分到各王宅的茶,早已是皇帝喝过才分下去的,但她没说,那会伤了相王看似谦和、实则敏感的心。
      就这样坐着,年纪加起来近百的两人在这春末夏初的下午,并肩坐着,谁都没有看对方,也没有说话,却踏实。
      雪衣娘拍着翅膀,咕噜噜地啼着,相王伸出手,将她抱过来,婉儿见她生得雪白好看,伸手要抚摸她,但是,雪衣娘却用力地啄了婉儿一口!
      「婉儿。」相王抓过婉儿的手,顺手将雪衣娘往旁边一抛,雪衣娘气得胀起胸部,尖声乱叫,绕着相王飞了两圈,气愤地啄了他的耳垂,迅速飞走。
      「殿下,你的鸽子!」婉儿急呼,她知道相王爱极了那只白鸽。
      但是相王不为所动,他捞起一勺冷水,洗掉婉儿手指上的血,撕开手巾,将手巾浸到茶汤里,裹在婉儿的手指上。
      「嘶…」茶汤里有盐,伤口上一阵刺痛,婉儿轻呼,马上又咬着唇,忍住。
      「会疼就说…不要忍着。」相王冷静地包扎着伤口,看来十分熟练「茶汤能止血,等会就没事了。」
      婉儿点头,什么东西能止血等等,她不懂,可是她相信相王,命运很奇妙,她时常站在相王敌对的一方,但是,从来没有一道加害相王的命令是出自她的手,相王的支持者,也从没有攻击过她,婉儿与相王,是一种奇妙的平衡。
      相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他说「我不懂,你为什么从不说痛?」
      「说了,也没用。」婉儿回答,相王的手紧了一下,她噙着一丝笑「你有太多要担心的事了。」
      相王放开了婉儿的手,他站起身,转身离去,刚走下台阶,婉儿就喊住了他「殿下!」
      「多保重吧。」相王斩钉截铁地喝了一声,可是下一句却又凄楚「婉儿…」
      相王迅速离去,一个白影从婉儿身边窜过,是不知从何飞回来的雪衣娘,鼓着翅膀,追着相王而去。
      相王跑进自己的内室,跪倒在蒲团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恍惚地笑了起来「婉儿…你怎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殿下…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不再看我…哪怕是一眼…」婉儿低喃着,湖边吹起了温热的风,这是她藏在心中数十年的问题。
      相王爱她的,不是吗?婉儿的手紧抓着相王撕破的手巾,上面还有他的温度。
      若不是爱,为何将她赠送的白鸽一养数十年?
      若不是爱,为何就是死也不肯与武三思和解?
      若不是爱,为何要一再回避与她的可能冲突?
      婉儿爱他的…是吗…相王的手紧攀着神桌,痛苦地看着太子贤的牌位。
      若不是爱,怎会记得数十年前赠与的礼物?
      若不是爱,怎会一次又一次给他通风报信?
      若不是爱,怎会一再回避与他的可能冲突?
      「你爱我的,不是吗?」婉儿的泪水滚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无法控制地落泪,是她也对相王有情吗?那守礼呢?那贤呢?
      「你爱我…吗?」相王仿徨地问,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如此心痛,是因为她的爱情从不停在他身上吗?她爱谁?守礼吗?还是贤?
      「殿下…你…怎么就是不肯再多说一句呢…」婉儿崩溃地跪在坐垫上,捧着头,到底爱的是谁?相王的淡泊重伤了她,守礼的绝情让她心痛,贤的不屑也刺痛过她,上官婉儿!到底爱的是谁?
      「婉儿…妳…为什么不能看看我…我等了妳…三十年哪…」相王的表情极端冷静,但是泛红的眼眶里,转着泪,婉儿对男人们的一再留情每次都伤得他心如刀绞,为什么,每一次,都不是他?不是李旦!却是李贤!李哲!李守礼!为什么!
      「你多说一句…我就会爱上你的,殿下!」婉儿委屈地说,她也想要一个温柔贴心的男人,可是她不能,男人们争她、夺她,为了生存,她只能用身体当筹码去结盟,相王不敢争、不愿争,宁愿看着她受伤再来疗伤,也不愿去做她的挡箭牌...
      「我…不能去争你…婉儿…我已经为你,害死了自己的哥哥…」相王轻触着太子贤的牌位,金色的字迹,在他眼里,化做了涔涔滴淌的恨血不消…
      三十年来,因为错过,错过能够成为相王妻妾的那个夜晚、错过答应女皇做妃来监视相王、错过女皇死去可以逃离皇宫的机会、错过、错过…一再的错过,她辗转于男人之间,每一转,都离相王更远、更远…
      三十年前,因为嫉妒,嫉妒太子贤为婉儿所爱、嫉妒房妃为太子贤所爱、更嫉妒太子贤为父皇、为天下所爱、嫉妒、嫉妒…嫉妒得发狂,他签下了赐死密令,以为至少可以拥有她,但是,强烈的罪恶感折磨得他精神衰弱,每次要伸手去抓,都看见她的身边,似乎有太子贤鄙夷的耻笑,所以退缩,每次退缩,都离婉儿更远、更远…
      都错过了…都错过了…
      但是至少,还留有回忆。
      相王永远记得,十四岁的婉儿带着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颗鸽蛋送给他…
      婉儿不曾忘记,十六岁的相王抱着一只白鸽,告诉她这就是那颗鸽子蛋…
      那是个柳絮纷飞的季节,他们替白鸽取了名字─雪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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