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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尘缘 ...


  •   相王想象的巴州,颜色鲜明,青的山、红的花、蓝的水、黄的地,深褐色的房子…却又因为山间的雾气,而使什么都带着一层薄薄的朦胧,太子贤白色的身影站在窗前,一卷卷轴摊在不远处的条桌上,上面是太子贤一手漂亮的行书。

      隔着大半个房间,一柄匕首落在地上,上面沾着血迹。

      对着长安的方向,太子贤怀念地凝望着,雾气拂到他脸上,使那轮廓变得模糊,只有声音还清晰,二十年后,依然撞击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相王,两人声音相似的频率,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在相王心中还原出太子最后的话语。

      「旦,我是给大唐殉葬了。」

      太子认命似地说,是离开长安时的旧话,也是离开人世的起头。

      「知道吗?我并不怨恨,我以为我会恨母后、恨你,但是没有…你和母后派来杀我的人,给了我一点时间,好让我把心思重新整理,留给你。」

      描述着自己的心境,太子贤并不慌乱,而相王的心中有愧。

      「我的妻子就在门外,我知道她在哭,甚至能想象她平静的脸庞将因我的死亡而不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我不忍心放下,但是,你们是我的弟弟和母后,而我的存在,已经为你们的前程蒙上阴影,那么,死亡,就成为我必须走上的道路。」

      「那么,你会记得我吗?旦?」

      话锋一转,太子质问相王,并不尖锐,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要求。

      「如果你能记得我,请你放弃对她的恨,把她当作我在世上的最后余音,她很了解我,轻易就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然而,她无法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爱与恨的存在,我试图解释,但是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

      「我爱的人、我恨的人,几乎都是重迭的,母后、父皇、她还有你,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只做个臣下,这样,我就不必承担“陇西李氏”的名号,只要站在含元殿下,看着父皇和母后,然后告诉自己“这就是我要效忠的人”,多么单纯,是吗?旦?」

      「每当我站在他们身边,我就越恨“太子”这个地位,所有人都在窥视着我,他们一定在想“你什么时候要杀掉你的母亲?”、“你们母子什么时候会兵戎相见?”」

      「我不想沾上母后的血,记得我告诉你的故事吗?那个母后可能早就忘记的往事,我们在禁苑里,我看见她的泪…我是答应要保护她的,但是不能,我背负着李家的期待,他们说“太子,你是李家的希望。”、“你是最像太宗皇帝的。”,他们在隐喻着什么呢?太宗皇帝杀了他的兄弟、他的儿子,所以我也要杀掉我的母亲?只为了跟随昭陵里嗜血的不散阴魂?」

      「但是我还是做了,旦…我不是你想象的英雄,只是个想活下去的人,当弘在我身边倒下,活下去,就成为我唯一的念头。」

      「记得弘吗?你应该不太记得了,你从小就是跟着我、跟着哲,而弘对于我,就像我对于你一般,我们只差两岁,但是他总是像大了我二十岁,他的眼睛,是看尽人世的老人的眼,他会告诉我一些我早就不记得的事,比如说我们的姨母韩国夫人和贺兰姐姐。」

      「贺兰姐姐的事,你是知道的,母后杀了她,因为她怀着和母后年轻时一样的企图,她对我一向很好,如果我跟弘在一起,贺兰姐姐手中的糖果一定会给我,有时她从宫外来,也会偷偷给我带来一些吃食,她总是说“贤,你要永远记得我,我是你的贺兰姐姐。”」

      「但是弘说“贤,不要怀疑你的身分,你是母后的儿子。”,我问“那谁才是姨妈的孩子?”,弘其实并没有高我多少,不过他总是拍拍我的头“不用问,反正那个孩子不是你。”」

      「弘倒下时,我接住他,他拍拍我的头“贤,再见。”,他死在我怀里,但是眼睛却直直地凝视着大嫂,我想,他们是相爱的,就连死亡都没办法阻绝大嫂对他的思念,她每天、每天坐在弘倒下的地方,望着弘吐出的血,整整一年。」

      「后来,大嫂死了,是我去主持葬礼,那么轻、那么纤细的身体里,竟然可以有这么强烈的感情,很多人无法理解,就连大嫂的亲人都觉得诧异,但是,只要爱过,你就会了解,那是一种累世的缘分。」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人?当你走过,你知道你绝对不曾见过,但是,你会觉得“我认识的”;旦,那就是缘,也许只是前世与你同桌吃过饭,然而结了缘,这一世就会记得。」

      「你不明白的,是不是?就像你一直不懂我为什么爱上了她。」

      太子缓缓地说着,往昔强悍而坚定地反抗着命运,十年的大起大落,使他看清了命,看透了缘,因而淡然。

      太子贤突然笑了,轻轻的,像是怕房妃听见。

      「你总说她是蛊惑我的心魔,然而,我才是魔,她是佛国的一朵芙蓉,是我采下了她,她没有抱怨,也没有爱上我,但是,她终究是为我哭了,吻着她的泪,我终于感觉到她是个人,是我的女人。」

      揉和了温柔、无奈,太子贤如此说,但是更多的是深深的眷恋。

      「当你和母后派来那人,我知道今日是我的最后一日,我已经等了三年,我对她说“我要给大唐殉葬,妳还年轻,回去妳家里吧!”,她拿出匕首“你可以让我给你殉葬。”,“妳愿意?”,“我并不怕死。”。」

      「旦,我们是一半的胡人,嗜血、杀戮一向带给我一种解脱的快感,我抓住她的颈子,像是抓住一只无助的鹿,我可以摸到她的脉搏,刀就架在那条血管上,只要轻轻一划,她就会永远成为我的,而不会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又成为别人的女人,她是我的,我的。」

      「在那把匕首之上,我吻了她,她的唇没有温度,我问“为什么愿意陪我死?”,“为了还你一命,解开我们的缘。”她迟疑了一下才说。」

      「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我和她的缘分,“累世尘缘。”她是这么说的,今生的爱恋纠葛,来自于我数百年来的追逐,“你的情太重,而我无以为报,所以只能以命来偿还。”她注视着我,她的眼睛里住着一个很老很老的灵魂,甚至比弘更老、更深沉。」

      「“杀了妳,我们就再不相欠了?”,“是的,也不会再相见。”,我点头,这样也好,不是吗?今生情份已绝,何必再纠缠一世?匕首往旁一拉,刀口渗出血来,奇怪的是,我没有感觉到杀戮的兴奋,而是一种永别的痛苦。」

      「但是她的唇上含笑,再吻了她,手上的匕首就已经落地,终究是不忍心杀她,她落下泪,我将她推出门外,重重的门栓声响,把我和她今世的情斩断,却也带来了下一世的再见,她的哭泣,也许是为了我们的这段尘缘还要继续,但是我可以把它理解成对我的不舍吗?」

      「旦,你听见吗?她在拍着门,“贤!贤!”她的声音里有恐惧、有急切、也有悲伤,她从前只叫我“殿下”,我的生命即将结束,讽刺的是,我的爱情也许正要开始。」

      太子贤的话语即将进入尾声,而相王的悲伤在时间的长河里继续蔓延,活得越久,混杂了种种情绪的痛楚越深、越重,但是已死的人不知道,面对死亡,太子显得异常乐观。

      「下次,我会紧紧抓住她的手,一世不成,还有下一世、下下一世…永世的…尘缘。」
      相王无法抑制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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