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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唐全国施行宵禁,京畿重地,更是防范严谨,入夜之后,坊门紧闭,除了远离皇城的几个坊内可以有小型夜市之外,长安北城,几乎没有声响。

      太极宫东南角的东宫,灯火通明,数百甲胄之士,站在正殿阶下,现下是调露二年的八月,时节早已入秋,夜凉如水,有种薄薄的寒意,凝在军士的盔甲上,也凝在他们前方胡乱堆着的数百副皁甲之上,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以来就严格控管武器的太极宫中,这样的场景,显得十分反常。

      一个披着月白长衫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殿,他背着手,一看见他,阶下的军士头领喊着「太子李贤!东宫暗藏甲冑,是何居心?」

      台阶上的男人,正是唐帝国的储君、太子李贤,他是正宫武皇后所出,除了并称二圣的父母,不应有人对他如此无礼,一阵奔跑声传来,太子贤回头,看见那个在月光下的苍白身影,向她微笑「别怕。」

      那是他的妻子、太子妃房氏,太子贤做了一个“来”的手势,她便顺从地进了他怀里,太子贤说「妳不会有危险的,他们要的是我,只有我。」

      「太子李贤!东宫暗藏甲冑,是何居心?」阶下又在大吼,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啜泣,是太子贤的女儿长信县主,她在三个哥哥的保护下,惊慌地看着父母,太子贤对房妃说「清河害怕了,照顾好孩子们。」

      说完,他放开了房妃,背着手,独自面对那群女皇派来的卫士,他的背影异常高大,他说「藏着甲冑,还能做什么?」

      「意图谋反,弒母杀父,不忠不孝,你不配为太子!」阶下那人一派正气凛然地吼叫着。

      「那好吧!就把太子之位拿去!顺便,把我的命也拿走吧!」太子贤伸手入怀,将一枚鸡蛋大小的印鉴随意地往下一扔,然后从从容容地步下台阶。

      风卷起他的长衫下襬、他那太子头冠的飘带,他的背影慢慢没入了太极宫诡谲的黑夜里,一轮明月,照亮了东宫殿下满地的甲冑。

      那样的月光,永远地映在房妃的心头,三年之后,又在一个月夜里,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巴州,曾为太子、又因谋反而被废为庶人的李贤自杀了,惨白的月,俯瞰着巴州山区里,一个落魄王族的悲剧,月下清风,将一首谣传为李贤所做的乞命诗《黄瓜台辞》吹进了尚存于世的李唐王族亲贵心中,在扬州,英国公徐敬业宣称太子贤未死,在叛军之中为帅;在博州,高祖之子越王李贞公然叛变,要拥护几个月前被废为庐陵王的皇帝李哲。

      那一首悲凉的《黄瓜台辞》,也吹进了大明宫中,母仪天下的太后武曌悲痛不已,下令追封雍王,并将其妻子儿女召回长安。

      冠冕堂皇的母子亲情下,是武太后对反对者的压制,谁都知道李贤是被母亲所派去的使者逼死,却无人敢言,在长安的繁华之外,太后所派出去的军队正在镇压反对她的李氏宗亲。

      一乘马车,在举哀的数个月后悄悄驶入皇城,在暮色的掩护下,被放逐三年的房妃带着四个孩子们下了车,在宦官的指引下,走进大明宫的一处偏宫,在宫门下钥的前一刻,那少妇回眸,看见远处汉白玉砌成的石阶在火红夕阳投射下,像满地揩拭不净的血迹。

      一个少女站在转角,静静地看着,房妃的目光扫见了她,她便跑走了,偏宫的门“碰”地一声在眼前关上,她轻轻地说「是…上官婉儿…吧?」

      数年后,武太后自立为帝,改国号周,登基的那一天,房妃在偏宫里听见了鼓乐齐鸣,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关起了门。

      ..............................................

      「接着啰!」

      偏宫里传来一阵阵笑语,上官婉儿带着宫女经过,透过半开的宫门,她看见几个少年、青年分成两群,正在庭院里踢球。

      她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靠近门边的少年不小心把球踢出了宫门,滚到了婉儿脚边,其中一人转身往门外跑去,在另外一头踢球的另一群青年却如临大敌,连忙跑去,阻止他跑到门外。
      婉儿示意宫女们捡起球,送回他们手上,向她点头致意,他们又各自回去玩耍。

      她没有离开,在刚刚短暂的照面中,她看见他们高挺的鼻子及方正刚毅的轮廓「是皇孙吧?」

      婉儿再望了少年们一眼,女皇四子,长子弘没有子嗣,三子哲举家贬到庐陵,这些孩子,应该是次子贤和四子旦的儿子。

      想起贤,熟悉的刺痛划过婉儿的记忆,她不愿意再想,正想离去,却看见庭院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太子妃吗…」上官婉儿低声地说。

      不知怎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却十分确定,那就是太子贤的妻子─房氏,婉儿站住了脚,接着,她摆摆手驱走了身边的宫人,自己躲在宫门的阴影外,注视着门里的房妃。

      但是房妃已经看见了婉儿,她招招手,婉儿硬着头皮走进院中,她敛衽衣裳,熟练地屈膝行礼。

      「婉儿,好久不见了。」房妃颔首微笑,仔细打量起婉儿来。

      婉儿已经在宫中打滚了数十年,早年纤细的体态变得丰腴,眉心多了一朵殷红的梅花,像是烙印般宣告着她的风流韵事。

      女人总是不禁老的,即使用的是最昂贵的水粉胭脂,也盖不住婉儿眼角的疲态,但是她眼中仍然闪着权力的火光,这又使她整个人充满活力。

      婉儿也打量着房妃,她穿着淡绯色的衣衫,少了当年的满头珠翠,清秀的容颜却依然动人,她与贤的婚姻轰动一时,当时的贤还是雍王,文采风流,体格健壮,有着胡人的豪迈跟汉人的文雅,长安城中,谁人不知?

      而房妃虽然也是出身大族,但是家世比起她的妯娌、太子妃裴氏略逊一筹,相貌也不如太子之前的未婚妻杨氏,而雍王贤一向花名在外、好胜刚强,众人纷纷断定,这段婚姻不会有幸福。
      「太子妃安好?」

      婉儿瞅着房妃,从少女时就跟在女皇身边,而贤,是那样光彩夺目、不可忽视的存在着,当婉儿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产生憧憬。

      等到贤入主东宫后,见到贤的次数就变多了,房妃也每天晨昏定省,向女皇请安,但是他们很少同时出现,偶尔同席宴饮也表现得相敬如宾,极少交谈。

      看到他们同席,婉儿总是觉得如芒刺在背,看到他们的相处情形又有奇特的欣喜,直到她偶然看见太子夫妻不为人知的一面。

      某一个下午,她陪着女皇在蓬莱池上泛舟,女皇打了个盹,太监们将船停在池边,婉儿走到船头,正望见太子夫妻经过,她下意识地躲进船舱,透过帘幕看着岸上的两人。

      「发汉水之奇珍,采蜀山之秘宝,虞倕练火、晋旷飞炉;带龙虡而腾规,应鲸桴而写制,声流九地,遐宣厚载之恩…」太子贤抑扬有致地吟诵着,他的声音中气十足,音韵优雅。

      房妃空着的手一路拂着池畔的垂柳,而太子贤不时停下吟诵,俯首向妻子低语,她只是微侧着脸,淡淡微笑,太子贤似乎不满妻子的沉默,走到池边,孩子气地鼓起了腮帮子。

      窥视着的婉儿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太子贤,但是房妃似乎习以为常,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太子贤先是讶异地看着她,接着,便欣喜若狂地抱起她转了几圈…

      「贤…只有在阿房面前才是真正的贤…」

      女皇的声音突然从婉儿身边传来,她转头,看见女皇也在看着太子夫妻,女皇一向只用姓氏称呼她的儿媳。

      「贤只在乎她,所以他从来不公然表现出来,…」

      女皇紧紧地凝视着太子夫妻,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哀伤。

      「知道为什么吗?他在骗我,怕我为了打击他而加害阿房,很令人感动吧…」

      她怅然一笑,太子夫妻早已走远,但是她的目光没有离开,笑容变得苦涩,却带着一丝骄傲「他是个男人…现在的李家,只有他是真正的男人…」

      婉儿看着女皇的侧面,那双美丽威严的眼睛里有深深的失落,猛然发觉,女皇从来都不曾自外于李家,往后登上帝位,是她对权力的渴望,对李氏宗族的杀戮,除了是清除政敌,有时也是恨他们的懦弱和不成器。

      「毕竟是李家媳呵...」婉儿总是在清晨时听见女皇梦呓般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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