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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跋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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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曦的伤也已大好了,这几日便整日呆在东园中。夜晚的时候,她在窗前的书桌上亮一盏灯,那光透在窗户外面,仿佛是可以照见无尽的黑夜。蒋睿轩已经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她想念着他,她的指尖触到颈中的玫瑰坠子,丝丝冰凉。那一日,在她的病床前,他究竟说了什么?
思绪绵延不断,小旋敲门进来,拿进一只精巧的盒子。她向程雪曦说道:“小姐,刚才有个人要我把它交给你。”
她打开来看,不由吃了一惊,盒中是一朵白色玫瑰,这花是那样熟悉,就是那个酒会,他替她别上了衣襟。她心神恍惚,急忙问道:“交盒子给你的人呢?他在哪里?”
小旋说道:“他在外面,他说不方便进府,若是小姐想见他,他就在门口候着。”
程雪曦急忙跑了下去,夜色阑珊,那人打扮成了个车夫的模样,用大帽檐子遮住了自己,说道:“小姐,您是程雪曦?”
她点点头,问道:“这盒子里的东西是谁叫你给我的?”
他压低了嗓音:“小姐别慌,东西是蒋公子要我交给你的,他说你见了之后,自然会听我说几句话。”
“他要你对我说什么?”程雪曦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说,若是他回不来,请你好生照看着自己。”
回不来,这是什么意思?她心下焦急,拉住那人问道:“他人呢?在哪里?”
来人说道:“小姐,我不能和你透露太多,眼下蒋公子的情形十分危急,我也是冒险前来给你送个口信,此次我们是否能脱难,也尚未可知。”
他去承暨到底做了什么,将自己陷入如此一个危险的境地。他千里迢迢让人带话,只是不想她担心,可难道他不知道,若是他活不成了,她又岂能独自活在世上。
她镇定了下来,眼神无比坚定,她说:“你带我去找他。”
胡庆忠怎敢冒这个险,这次的行动他们还是失败了。本来他们十二位义士乔装打扮,乘卫兵换岗时混进了司令部,但谁知那日,焦作义却并没有留在司令部指挥肃查,他的二姨太太突然身体不适,他就匆忙赶回了家去。而原本的肃查行动也暂时搁置了下来,这一切都是蒋睿轩所不能预料的,因此,当他的人进入到司令部时,并没有如预想一般如入无人之境,大批的卫兵仍然在岗,十二位义士被一网打尽不说,蒋睿轩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他如今困在承暨,进退两难,焦作义派了大量的卫兵巡查,誓要找到蒋睿轩。胡庆忠能回到江城已属不易,他怎能带程雪曦去冒这个险呢?
程雪曦见他游移不定,说道:“我不会给他添麻烦,他既处于危险之中,我又怎能弃他而去。”
她的神情格外地坚定,仿佛是对胡庆忠说,也仿佛是对自己说:“但求,同生共死。”
胡庆忠知道她心意已决,便点点头。
她料想到了一路上的困难,越往北走,盘查越紧,她是电影明星,怕身份太过招摇,便换了一身男子的长衫,戴上帽子后倒也不易认出,像是个清秀的少爷。只是在进入承暨之时,遇到了些许麻烦,承暨哨口,已经派了许多的卫兵,盘查的人都十分仔细,认真查问每一个进出的人。
胡庆忠低声说道:“程小姐,等一下你不要说话,我就说我们是来这里探亲的,你和我是主仆关系。”她虽有些紧张,但已到了这里,万没有胆怯退缩的,她点点头,跟着胡庆忠走了过去。
哨兵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人看程雪曦低着头,边走过来边问道:“哪里来的?到承暨做什么?”
胡庆忠忙回道:“两位兵大哥,我们是南方来的,过来探亲的,家里舅夫人得了重病。”
“哦?”那人饶有兴致地盯着程雪曦,“这位少爷看起来很面善啊。好像在哪里见过啊。”程雪曦屏息不敢说话,只是把头更往下低。
胡庆忠悄悄在哨兵口袋里塞了几块银元,说道:“兵大哥,如今战火纷飞,我们老远回趟家也不容易,您通融通融。”
这当兵的拿了钱,却仍不放行,他走到程雪曦的跟前,仔细端详,他的手伸到程雪曦的脸上。程雪曦往后一退,但两道乌黑的指印却印上了她白皙的脸蛋。她心下着恼此人的无理,正想发作,胡庆忠拉过她,对哨兵说道:“这位大哥,我们都是良民,何必难为我们。”
那人说道:“你没看见这阵势吗,焦司令在沈阳和承暨设置了九道关口,要查找的就是你家少爷这样的青年男子,我们哪敢马虎,要是放走了要犯,我们有几个脑袋担这个责任。”
程雪曦见轻易不好过关,索性将帽子拿下,放下长发,说道:“这位大哥,我们主仆二人是乔装打扮的,我一个小女子从南方前来北地探亲,路上怕有麻烦,才这样打扮。”
哨兵瞧着程雪曦的女子打扮,恍然想起了什么:“你……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程雪曦啊。”他马上挥手放行,说道:“程小姐,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司令部上下都喜欢看你的电影,尤其是司令,特别喜欢你的戏。”
程雪曦微微笑着,和胡庆忠过得关去。
她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却更着急起来。这样一道道关卡检查过来,蒋睿轩要脱身确实不易。胡庆忠带着她夤夜来到了公馆,她一路风霜,早已是疲惫不堪。
她一袭长衫站在了蒋睿轩的面前,他恍惚得以为那是梦境。计划失败后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在惶恐之中惴惴度过,他在梦里无数次地梦见她,她的眉眼,她的浅笑,还有她蹙眉的样子,可当她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突然惶惑了,不敢相信了。
她走上前去,那一路的尘埃还挂在她微微笑着的脸上,这一个月,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他紧紧搂住她,仿佛只有感受到她的温度才能确定那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他的幻想。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他蹙起的眉头,说道:“睿轩,我们一起走,我和你。”
那一次,她昏迷在床,他不顾危险,千山万水只为看她一眼;如今,他身陷险境,她跋山涉水只为与他同生共死。
他亲吻她的唇,亲吻她脖颈间的玫瑰花坠。
“雪曦,我们一生一世都不要再分开了。”
要从承暨回到江城,路程遥远,这么多关卡,蒋睿轩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识穿。唯今之计,蒋睿轩打算暂时先不回江城,而是转道先到离承暨较近的洛北暂避,那里的城防司令刘明道是他父亲的之交老友,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再回承暨就安全得多。可是,如何能从承暨脱身却是个大问题。
胡庆忠提议依然乔装而行,程雪曦和蒋睿轩扮成夫妻,多少能掩人耳目。程雪曦来的时候,经历了这一番盘查,她知道,若是仅仅乔装改扮,风险太大。她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她吩咐胡庆忠,想办法让她进一趟焦作义的司令部,并嘱咐他不要让蒋睿轩知道。
她来到焦作义的司令部,呈上了名帖,不一会儿便有人请她进去相见。她的心中不是没有忐忑,进去的时候,浑身颤抖,前额上冒着冷汗。她极力使自己镇定。那日在哨卡,那名哨兵说过,焦作义十分喜欢看程雪曦演的电影,她心中便有了计较,或许这是个可以用的法子。她不能让蒋睿轩知道,若是他知道,定不会让她来冒这个险。
程雪曦知道自己很美,但是司令官肯听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话,并给她所想要的东西吗?
焦作义走进来,看见这个美的幽灵,吓了一大跳。他向卫兵说:“不要来打扰。”卫兵出去,关上了门。
程雪曦站起,向焦作义行了个礼,她说:“焦司令,小女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听着她铃儿般的声音,不由心神荡漾。
“程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开口,你说相求,我可不敢当。”
她继续说道:“司令大人,我这次从南方到承暨,是来探望亲人的,舅母病重,前日刚下了葬,办了丧,我一路颠沛,实在不易。如今又是乱世,我一个小女子上路,实在有说不出的难处。”
焦作义以愉快的声调说:“程小姐原来是怕回去的时候遇到麻烦,这个容易,我可以派一队卫兵护送程小姐到黄旗镇,过了黄旗镇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程雪曦忙道:“司令大人真是想得周到,只是我又怎好如此劳烦呢?原本为了省些麻烦,我打扮成个男子上路,但谁知却处处遇到盘查,您也知道,我一个女人家,多有不便。”
焦作义点点头,说道:“程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你如此美丽的一个女人,怎么能让那些个粗人唐突了呢。只是如今我们正在追查要犯,因此不敢大意。”
程雪曦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她说:“若是焦司令特别通融,让小女子自称是您亲戚,这样,那些哨兵应该不会刁难。只是我身份低微,只怕司令大人不答应。”
焦作义看着这迷人的笑容,望了半天,说道:“好,我给你写一张过关通行证,拿着它你就能一路畅通,没有谁再敢盘查冒犯。”他拿过通行证,写了起来,完后,还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程雪曦手里接过通行证,欣喜若狂,但又不能让焦作义看出来,只行了个礼,道了声谢。焦作义留程雪曦在司令府吃一顿晚饭,她起身推说舅母家还有些杂事需要操办,便告辞。
走出司令府,她的心还在怦怦跳着,手里捏着的通行证也沾上了她的细汗。刚才那场戏可谓是她演得最惊心动魄的一场了,她必须赶紧回去,和蒋睿轩离开承暨。
她的脚步越走越快,突然胳膊一紧,一个人影将她拉进了路边小巷,她吓了一跳正想叫唤,却发现是打扮成了小贩的蒋睿轩。他的眼神中射出两道寒光,让她不寒而栗。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他问程雪曦:“你瞒着我,一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程雪曦拿出通行证给他,她兴奋地说:“这是我刚才拿到的,上面有焦作义的大印,有了这张通行证,我们很快就能到洛北……”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唇就吻了上来,那焦灼的热烈的吻,仿佛要把她的唇烫伤,仿佛要把她整个儿人都融化进他的身体,她被这吻裹卷了进去,无法抵挡。
他又将他紧紧抱住,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说:“你是想让我疯了不成,一个人来做这样的事情。什么通行证,我根本不在乎,要是我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打算,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来。焦作义是个什么人……以前林易行那件事……我真是不敢想,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们说过,要一起走;我们说过,要同生共死。我不会让自己有事。”她望着蒋睿轩,他真是傻,因为担心她 ,竟然一个人跑到这最危险的地方,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可以连死都不惧怕。
这天夜里,蒋睿轩带着程雪曦还有胡庆忠一行三人便乔装上路了。因为有焦作义的特别通行证,程雪曦便不再打扮成男人,而蒋睿轩则是她的表兄,一路上的哨兵见有焦司令的通行证都不敢留难,只是放行。他们不敢耽误,加紧步伐赶路,万一被看出了破绽,便会有麻烦。
过了承暨,三人便向洛北进发。夜里行山路十分不便,尤其程雪曦是个弱质女子,蒋睿轩总是想放慢脚步,不想她走得太辛苦,她却不怕,只是说不用管我,加紧赶路。行到半夜,三人在山间略作歇息,蒋睿轩看着程雪曦如此奔波,不由心疼起来。
“来,我给你揉揉脚吧。”他柔声说道。
“不用了,我不累。还是快赶路吧,不到洛北,我这心总是放不下来。”
此时虽然仍在险境,但他却不再惧怕,他的整个人生,因为她突然变得格外明亮起来。
“少爷,后面好像有一片脚步声,可能是他们发现了,追了过来。”胡庆忠听着不远处的声音说道。
糟糕,蒋睿轩心中暗想,焦作义这只老狐狸,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如今三人在一起,要逃脱并不容易。
他说道:“庆忠,你先送程小姐到洛北去,我稍后再和你们会和。”
程雪曦急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这个时候你不能丢下我!”
胡庆忠也忙道:“少爷,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程小姐先走。”
蒋睿轩从怀中掏出一件硬物,塞到程雪曦手中,黑暗中,她并看不清是什么,但能感觉得出那是一把匕首。
他说道:“雪曦,他们的目标是我,若是你和我一起,太危险了。你听我的,你先走,这把匕首你拿着防身。”
“不,不论什么危险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死。”
他握住程雪曦的双手,“你若不走,我也决不会走,你要是不听我的,我这就出去让他们抓我走。”
她只得含着泪点点头,跟着胡庆忠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她想回过头去再看看他,但夜色是这样浓重,她什么也看不清,她紧紧揣着那把匕首,上面还有蒋睿轩的余温,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如今她能做的唯有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