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日记：葬花吟》初锦瑟

5、第四章

　　自园子里少了探春，我们姊妹就更没有心情吟诗论赋了。整日间只能愁看远山带忧，残霞没光，时过一时，日过一日。想著往日欢乐，心下感慨。宝玉正说要去央求外祖母作主，接迎春回来住几天，可巧孙家派人来信。不想外祖母接到信後竟当场晕了过去。大家惊慌起来，连忙叫唤著外祖母，二舅母和凤姐闻讯赶来又连忙派人去请大夫。我们姊妹惊疑不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发生何事。过了会，外祖母“呀”的一声，醒了过来，就生气愤恨地叫传赦舅舅母。一会，赦舅和舅母急忙整衣前来侍候。外祖母哭著指著赦舅和舅母骂道：“你们两个造的好孽呀！她只不过才十八岁，竟被你们给活活的逼死了。我的迎丫头，我苦命的丫头呀！”

　　我们一惊，原来孙家来报的竟是迎春死了！我们全都泣不成声，对迎春的不幸悲痛欲绝。外祖母道：“你们两个成日的只管玩乐享受，若你们对迎丫头好点，她也不至於一根绳子送了小命！早就跟你们说过，如果这孙家不舍适，就不要急著把迎丫头给嫁出去。偏生你们不听，硬是把迎丫头送到那种人家。现在好了，迎丫死了，你们两个称心了，如意了！”赦舅和舅母大气也不敢出地站著。我含泪地看著伤心欲绝地外祖母，心想如果当时外祖母阻止迎春出嫁，也许今天就不会发生迎春自杀这样的事了。迎春自小温柔文静，什麽事都听长辈的，去嫁给那样一个忘恩负义的恶狼，结果害了自己，硬生生地被人逼死。这就是命麽？一年的时间呀，这麽短短的一年，竟断送了一个花一样的少女，被作践得走上黄泉路。我看了看赦舅，迎春曾说那孙绍祖指著她骂，说她是赦舅拿了孙绍祖的五千两银子将她准折卖与孙家的。是真的麽，赦舅就真的这麽狠心自私麽？舅母就一点也不关心迎春麽？我闭上眼，不愿再看下去，任耳边飘荡著那呜呜的哭声。

　　宝玉知道此事，心里更是愤怒，他愤愤地说道：“我就知那些个寻色好酒的须眉浊物，断会污了二姐姐这等水灵玉洁的好女子。他们只知男人是天，女子是地，又岂知这世间最珍贵的是清洁无比的女子，而他们不过是混生在世的烂泥污淖。”唬得袭人忙拉忙劝告地说道：“小祖宗，求你了，快别说了。要让老爷和太太知道，那可不得了了。”宝玉挣脱袭人捂嘴的手，高声大叫：“我偏要说，若非这些碌碌无为的蠢物，二姐姐又岂会死。她嫁过去不过一年，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你们看著吧，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还要重蹈这样的悲剧呢！”

　　我委实赞同宝玉的话，更佩服他敢这样直接控诉害死迎春的凶手。对於袭人如何苦口婆心地去阻止宝玉说话，我只是冷冷一笑。便与李纨、惜春等人商量著慰藉迎春的魂灵，让她不再痛苦，不再孤独。想我自小投奔外祖母，过的一直是思念父母、孤独凄凉、忧愁幽情的日子，倒也还能有欢笑的时候。可对一直都是父母在堂的迎春和探春来说，她们离开了家就再也不会有欢笑，相反的悲伤将永远陪伴直至死亡。反观我现在，年岁也不小了，既无父母为我作主，又没有成全“四角俱全”的方法。原想著薛姨妈疼惜我与宝钗无异，况且那年在潇湘馆薛姨妈就对宝钗说过，我与宝玉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除了我，再没人能配得上宝玉。当时既说这话，那麽她一定是看出我和宝玉之间的事了。唉，可惜时至今日，薛姨妈家事务繁多，管都管不过来，哪还有空来管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病殃子！我虽无迎春姐妹之痛楚，心里承受的却是比她们还要痛楚的痛楚。她们尚还有人关切，有人难过，我的痛除了宝玉就只有紫鹃这丫头知道。可她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只能在一旁安慰我，服侍我。上头有这麽多的人压著，她就算再怎麽聪慧，再怎麽的为我操心，还不是像那一年她试探宝玉说是我回苏州一样，到最後上至外祖母，下至袭人，全都说宝玉是因为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忽然听说我要回苏州，姊妹情深，自然著急了。与其落个让人耻笑猜疑的话柄，那我宁愿什麽都别说。

　　过了两天，我见到了久违的宝钗。她比往日清瘦许多，想是因为家中不顺，事情繁多烦恼所至。她是听到迎春自杀的消息赶来的。当她问到迎春痛苦的婚姻时，大家又忍不住落泪。祭奠完迎春过後，姊妹们在稻香村相聚。我见宝玉看到宝钗那种高兴的眼神，心里不忿，就借故离去。

　　躺在靠窗的软榻上，我怔怔地看著窗外，不发一语。紫鹃忽然进来说：“姑娘，宝姑娘来了！”我转头一看，宝钗已浅笑著站在榻前凝视我。我道：“宝姊姊，请坐。”紫鹃拿来软凳给宝钗坐下。看著宝钗，我不知该说些什麽，就微微低著头，揉著手中的手帕。宝钗道：“妹妹近来身体可好？”我点点头，道：“谢宝姐姐关心，我这身子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时好时坏的。”说著，我止不住咳了起来。这几天不知怎麽，一阵一阵地咳嗽著，也许我又要病了。宝钗站起来轻轻地替我捶背，柔声说道：“过不了多久，就是冷天了。妹妹身子不好，要多加注意身体，衣服也要多穿才是，可不能一天到晚的病著，这样妹妹怎麽受得了。燕窝还吃著吗？够不够用？等我去了，我派莺儿送些过来，只是最要紧的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能总是这样多愁善感啊！”我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宝钗道：“我哥哥近些日子和嫂子闹了起来，我既要照顾妈妈，又要照管家里大小事务，有时候分都分不开身，只怕以後来这里的日子少之又少。我一想到不能再来和你们玩乐，心里就很难受。”宝钗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看著我又说：“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天是越来越冷，你可要丫头们注意著冷暖，需要什麽用到什麽，就去回老太太，如果实在不方便，就派紫鹃来跟我说一声，我想办法解决。知道麽？”我默默地点点头，坐起身子轻轻地靠在宝钗怀里任泪水滚落。长久以来，没有谁像宝钗这样地关心我，她就像是我的姐姐，无微不至地关心著，怕我病著，怕我冷著。我病了，府里的人要麽派个人来看看我，要麽就不闻不问的算了。我与宝钗素有嫌隙，可叹我竟将她当作了仇人，总想著她会对付我千方百计地要嫁宝玉，如今看来，她若想嫁宝玉又怎会对我比亲妹妹还要好。家里的事已应付不暇，银钱更是紧张，偏还要惦记著我，担心燕窝够不够用，这样的姐姐怎能不让我感动呢！我知道宝钗来一次不容易，就紧紧地搂著她，享受著这短暂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