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梦》北川子

3、三

　　入夜秋雨萧萧，为着晚上的事，翻来覆去总也睡不沉，秋生靠墙睡在窗下，已经发出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声，到底是小孩子，什么事也不知道。这样也好，亏得没被吓着……但这地方是再住不下去了，雪娘打定主意，明日天一亮便带秋生走，反正米粮也快吃完了，无论如何也得另谋出路了。夜渐深沉，雨也下得愈发大了，半梦半醒之间，竟总觉得有张脸在窗户上向下看着他们，雨声中甚至隐约听得到阵阵沉重而不均匀的呼吸，雪娘猛然惊醒坐了起来，窗外一道闪电划过，什么人也没有。
　　雪娘重新睡下，恰才入睡，似又听到那不均匀的呼吸，再度惊醒，窗外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雪娘再不敢睡觉，裹着衣服靠在墙角，一直坐到雨声渐渐稀了，窗口也渐渐露出漠白来。
　　秋生还睡着，雪娘也不去叫醒他，悄然起来，走到对面墙角几块石头临时搭起的灶前，生火做饭。
　　柴火早被湿气浸透了，半晌也吹不着火，好容易燃将起来，烧旺了，照顾好了锅灶，回头看时，秋生又不见了。
　　雪娘饭也顾不得了，跨出庙门便朝后面走去，雨还没完全下透，铅灰色的浓云密布，压得天穹低得怕人，天色也暗得似过了酉时一般。老柏仍然遮得断墙下一片昏暗，看不到那边的情形，但却是静悄悄的一片，什么声音也没有。
　　雪娘绕过断墙，秋生呆呆的站在雨水淤积的院内，望着台上出神，雪娘走过去，一面侧耳细听，没有唱戏的声音，除了槐树枝叶的沙沙和残叶在地上翻滚的豁豁声，也没有其他动静。
　　“秋生，你又过来干什么？走，我们回去，吃饭了。”雪娘定了定神，拉起秋生的手。
　　秋生摇了摇头，“我要看戏。”
　　“看谁的戏？”
　　“昨天台上的白衣姊姊，我晚上还梦到她了呢。”
　　雪娘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好容易稳了稳心神，说道，“乖，先回去吃饭，我去把白衣姊姊给你请过来。”
　　秋生抬头看着她。
　　雪娘勉强笑道，“你还信不过娘么？快去吃饭吧，娘一定把白衣姊姊找到，请她给你唱戏。”
　　秋生犹豫了片时，终于点了点头，转身朝断墙外跑去了。
　　雪娘缓缓朝前走去，说不出是为什么，只隐约感到，如果她找不出这戏台子的秘密，就永远别想让秋生彻底离开这里。
　　雪娘慢慢走到第一次发出胡弦声的老槐树下，还是像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落叶满地，什么也没有。雪娘慢慢朝树后走去，一片寂静中，枯叶在脚下裂开的声音比什么时候都要刺耳。院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只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戏台后有爿塌了半边的棚子，门口折断的木头上挑着件日晒雨淋得看不出颜色的花褶子，看起来像是戏子们上妆更衣临时搭起的遮蔽所，里面黑漆漆一片，似回旋着缥缈的风声，还似有什么东西微微的打着柱子。雪娘在棚子门口站住，只觉心上突突跳得厉害，犹豫了顷时，终于迈步走了进去。
　　天光从顶板碎裂的缝隙泻入，勉强可以视物，棚内物件并不少，皆是些衣箱桌椅等物，横七竖八的散乱倒着，上面蒙满了厚厚的灰尘，尘上沾着被雨点打出的坑迹。歪在角落里的架子上还插着几支脱了枪头的花枪，还有副秃了毛的翎子，地上掉着银漆剥落的刀剑。架子旁是张带面镜子的雕花案，虽也灰尘扑满，和其他物件比起来，却显得分外精致，案上斜放着一件褪了色的红帔，泛着种奇异的古旧的粉红。雪娘跨过散落的物件，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镜子上灰尘扑满，几乎已照不出人影。雪娘用袖子轻轻的擦拭着镜子，慢慢的抹出一块光亮来，映出里面脸的影子，亮块越来越大，她却渐渐发现镜中那张脸有些奇怪，亮块终于足以照出大半张脸，镜中那张脸不是她的，那是张年轻男子的脸，清秀，却瘦削得可怕，颊上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甚至泛着微微的铁青，只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镜中微微发光。慌乱中回过头去，后面只听到飘渺的风声，那里有半个人影。雪娘已惊得一动也不敢动，只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看着镜中的那张脸。那张脸竟似渐渐察觉了她的存在，也开始从镜中望着她，那双眼睛忽然跟她的眼睛对上了，雪娘大叫一声，拔步冲了出去。物件散乱，慌乱之后根本不辨方向，不断的被绊倒，又爬起来继续挣扎着朝前跑，棚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入口的白光也找不到了，进去时小小的一个棚子竟似没了尽头，怎么也走不出去。雪娘只是尖叫，求饶，求他放过秋生，一面仍然跌撞向前奔去，自己说了些什么已浑然不知。不知什么时候，地上似已没有障碍，似乎是踩在青石板地上的感觉，似乎还听到两声落叶被踏碎的声音，似乎已经到了院子里，但是为什么周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忽然隐约听秋生的声音，“娘……娘……”雪娘想开口答应，却竟已发不出声来，只顾慌乱朝那声音的方向奔去。她忽然听到肩头上传来呼吸的声音，就在脖子后面，沉重而不均匀，却连绵不断，脖子上却没有任何气流的感觉。雪娘伸手朝后面抓去，什么也没碰到，但那呼吸声还在肩后，丝毫没有断过。雪娘挣扎着前行两步，那呼吸声跟了上来，仍然紧贴着她的肩头，并且似在渐渐的朝她脸上飘了过来，雪娘伸手乱抓，却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看不到。雪娘已是一头冷汗，几乎站都站不住了，只想抓住个什么东西扶着，眼前忽然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正贴在眼睛正前方看着她。雪娘栽倒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