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8、倔强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江星夜再次站在了那扇黑色的铁艺大门前。心境却与第一次来时截然不同。少了那份对未知工作的忐忑，多了几分清醒的审慎和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他依旧穿着洗得干净整洁的便装，背着他自己用了多年的画具包——尽管画室里应有尽有，但他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来锚定心神。

　　管家为他开门，态度依旧恭敬而疏离，仿佛前几天的不愉快从未发生。陈助理在画室门口等他，递给他一张新的门禁卡。

　　“画室的门禁密码已经更新。陆先生吩咐，之前的事情不再追究，但希望江先生能严格遵守工作范围。”陈助理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我明白。”江星夜接过门禁卡，声音平静。他不会天真地以为一切真的翻篇了。那本素描本就像一根刺，横亘在他和陆沉之间。

　　他走进画室，一切如旧。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恒温恒湿系统维持着最适宜的环境。那幅未完成的临摹作品还摆在画架上，仿佛他只是离开了一个下午。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江星夜没有立刻开始工作。他先走到储物柜前，当着可能正注视着这里的摄像头的面，将柜门完全打开，展示里面整齐码放的画材，然后只取出了几支需要的画笔，便轻轻将柜门关好，动作清晰、克制，没有任何多余的探寻。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会遵守你的规则，只在划定的范围内活动。

　　然后，他走到画架前，目光落在自己那幅临摹作品上。几天过去，以旁观者的视角再看，他更能冷静地审视其中的不足。尤其是光线过渡的部分，还可以处理得更柔和、更富有层次。

　　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脑后。无论陆沉是出于什么目的雇佣他，无论这环境多么令人窒息，画布本身是无辜的。对待画作，他必须保持绝对的专注和虔诚。

　　他调好颜料，重新拿起画笔。笔尖落在画布上的一刹那，世界安静了。那些纷扰的思绪、无形的压力，都被隔绝在外。他的眼中只剩下色彩、线条和光影。

　　他修改着之前不够满意的部分，笔触比之前更加沉稳、大胆。既然陆沉说要“神韵”，那他就要画出自己理解的神韵。这是一种专业上的骄傲，也是一种隐秘的反抗——你可以控制我的行动范围，但无法控制我笔下的灵魂。

　　**\* \* \***

　　主宅书房。

　　陆沉看着监控画面中那个沉浸在工作中的身影。青年微微抿着唇，眼神专注，沾着颜料的手指稳定而有力。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前几天的冲突，也忘记了可能存在的监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创作中。

　　那种专注的神态，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晕。

　　陆沉的目光掠过被江星夜小心关好的储物柜门，眼神微动。江星夜刚才那个刻意展示的动作，他看得分明。那是一种带着棱角的顺从，一种清晰的界限感。

　　没有委屈求全，没有战战兢兢，只有一种“我会做好分内事，也不会再越界”的倔强。

　　这种态度，出乎陆沉的意料。他以为经过那天的震慑，这个年轻人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甚至畏首畏尾。但江星夜没有。他似乎有一种内在的韧性，像石缝中生长的草，看似柔弱，却难以摧折。

　　陆沉的视线落在画布上。他能看出，江星夜对画的修改非常精妙，对光影的理解和表达能力远超一般的画手。这幅临摹品，正在逐渐拥有超越复制品的艺术价值。

　　他的怒气，在几天冷静期后，已经平息了大半。此刻，看着画面中那个与色彩融为一体的青年，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是欣赏？是探究？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种纯粹和倔强所吸引的悸动？

　　他关掉了监控画面，不再去看。

　　但那个专注于画布的侧影，却仿佛烙印般，留在了他的眼底。

　　**\* \* \***

　　画室里，江星夜终于放下画笔，满意地舒了口气。修改后的画面和谐了许多，光线的流动感更加自然生动。

　　他走到水槽边，仔细地清洗画笔。水流哗哗，冲走斑斓的颜料，也仿佛冲走了他心头的些许郁结。

　　他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枯山水庭院里，一片小小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这个被严格控制的禁区里，依然有自然生长的痕迹，有不受约束的细微变化。

　　就像他的画笔。

　　他或许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但他的创作，他的思想，是自由的。陆沉可以控制他的身体，却无法真正禁锢他的灵魂。

　　清洗完画具，他将一切归位，画室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整洁。然后，他拿出自己的素描本和铅笔——这是他被允许带进来的少数私人物品之一，坐在窗边的休息椅上。

　　他没有画窗外精致的庭院，而是快速勾勒起画架上那幅即将完成的临摹作品。只是，在他的笔下，画面角落的阴影里，多了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小小身影，仿佛是从那本被禁的素描本中逃逸出来的一缕魂魄。

　　画得极快，极轻，几乎只是一些暗示性的线条。完成后，他迅速翻过这一页，将素描本合上。

　　这是一个秘密的、无声的回应。对那本素描本的回应，也是对陆沉那句“捕捉神韵”的、属于他江星夜的理解。

　　倔强，有时无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