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25、梦呓

　　陆沉睡得并不安稳。

　　即使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陷入沉睡，他的眉心也始终没有完全舒展，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抽动一下，仿佛正被困在某个无法挣脱的梦魇之中。

　　江星夜不敢离开，也不敢睡。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在离沙发不远不近的地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路灯光，静静地守着。

　　大约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陆沉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压抑的呜咽声。他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上的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江星夜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

　　“……不要……”陆沉猛地摇了一下头，声音破碎而痛苦，带着孩童般的惊惶，“……黑……好黑……”

　　江星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想起那本素描本里，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小男孩。

　　“……放我出去……”陆沉的呓语带着哭腔，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像是要摆脱什么无形的束缚，“……妈……我害怕……”

　　这断断续续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梦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陆沉内心最深处、封锁最严密的那个盒子。

　　绑架。黑暗。囚禁。童年的创伤。

　　江星夜之前只是模糊的猜测，此刻却被这醉后毫无防备的呓语残忍地证实了。他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那个年幼的陆沉，被抛弃在无尽的黑暗和恐惧中，无人回应，独自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怜悯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他看着沙发上那个即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的男人，之前所有的猜疑、畏惧、甚至因被禁锢而产生的不满，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陆沉那只紧紧攥着被子的、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没事了……”他压低声音，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温柔的语调安抚着，“……都过去了，这里很安全……”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

　　或许是这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掌心传来的温度带来了些许慰藉，陆沉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攥紧的手指也微微松开了些，反过来无意识地缠绕住了江星夜的手指，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他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咕哝，最终重新陷入了相对平稳的沉睡之中。

　　而江星夜，维持着那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任由陆沉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抽回。

　　月光悄无声息地移动，在地板上投下变换的光影。江星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陆沉的掌心滚烫，带着潮湿的汗意，紧紧地包裹着他的手指。这种感觉很奇异，带着一种超越界限的亲昵，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讨厌。

　　他从未想过，会和陆沉有这样的一幕。

　　那个高高在上的、如同冰冷星穹般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他的守护下安睡。

　　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信任，让江星夜的心口发烫。

　　他知道，他窥见了一个绝不该被外人知晓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团灼热的火，既温暖了他，也烫伤了他。

　　他该如何面对醒来的陆沉？是装作一无所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还是……

　　江星夜不知道。

　　他只知道，经过这一夜，他再也无法用从前那种单纯的、带着距离感的眼光去看待陆沉了。

　　陆沉之于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一个雇主，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深刻创伤和脆弱内心的、活生生的人。

　　这份认知，让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静静地坐着，任由思绪纷乱，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因为极度的疲惫，靠在墙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在他睡着后，沙发上本该沉睡的陆沉，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清醒的、复杂的暗沉。他静静地看了一眼两人依旧交握的手，又抬眼看向靠在墙边、睡得并不安稳的江星夜，眸色晦暗不明。

　　昨晚的醉酒并非全然不省人事，一些零碎的记忆和感觉尚存。

　　那些不堪的梦呓……

　　青年温柔的安抚……

　　还有这紧紧交握、传递着温度的手……

　　这一切，都像烙印般，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缓慢而无声。

　　然后，他坐起身，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内心的波澜。

　　这一夜，改变了太多。

　　有些东西，一旦破土，便再难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