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21、凝视

　　第二天，江星夜比平时更早一些到达画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紧绷的期待感。他仔细地准备好画架，绷上全新的、质地细腻的画布，将颜料按照色系精心排列，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九点整，画室的门被准时推开。

　　陆沉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贯的正式西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羊绒衫，搭配同色系的休闲长裤，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锋芒，却更凸显出他挺拔的身形和那种沉淀下来的、内敛的气场。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到窗前早已准备好的一张深色单人沙发前，姿态放松却依旧难掩掌控感地坐了下来。晨光从他侧后方照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眼睛在光晕中显得更加幽深难测。

　　“开始吧。”他淡淡道，目光平静地望向江星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江星夜深吸一口气，拿起炭笔，在画布上落下第一根辅助线。然而，当他的视线真正开始专注地、长时间地停留在陆沉脸上时，他才意识到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

　　这不再是临摹没有生命的画作。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复杂、矛盾、充满秘密的男人。他需要透过那副完美的皮囊和冰冷的外壳，去捕捉内里的真实。

　　陆沉很配合，他保持着几乎静止的姿势，只有偶尔细微调整重心时，喉结会轻轻滚动一下。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深邃，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放空。但偶尔，那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江星夜，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江星夜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握着炭笔的手指微微用力，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观察上。

　　他观察陆沉眉骨的锋利弧度，鼻梁的挺直线条，紧抿的、总是显得疏离的薄唇。他注意到陆沉左边眉梢有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却在不经意间会微微蜷缩，仿佛一种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最难的，是那双眼睛。

　　江星夜从未如此长时间地、近距离地直视过陆沉的眼睛。它们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仿佛蕴藏着汹涌的暗流和经年的风雪。当他试图深入探究时，总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情绪牢牢封锁。

　　时间在笔尖与画布的细微摩擦声中缓慢流逝。画室里异常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江星夜完全沉浸在了观察与描绘的世界里。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忘记了那些猜疑和禁锢，眼中只剩下光与影在陆沉脸上勾勒出的每一道起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观察陆沉的同时，也正被陆沉更深刻地观察着。

　　陆沉看着那个站在画架后的青年。他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得发亮，时而眯起眼仔细端详，时而快速地在画布上留下流畅的线条。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在他沾着些许炭灰的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态，带着一种纯净而强大的吸引力。

　　仿佛他笔下的不是一幅肖像，而是他陆沉赤裸的灵魂。

　　这种感觉很奇异。被如此毫无保留地、带着探究意味地凝视，本该让他感到不适和抗拒。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反而有一种……隐秘的、近乎暴露的快感。

　　像是长久封闭的密室，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允许一缕微光窥探其中的晦暗。

　　当江星夜因为长时间专注而眼睛酸涩，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角时，陆沉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

　　“累了可以休息。”

　　江星夜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陆沉。这还是陆沉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主动提出让他休息。

　　“……还好。”他低声回应，放下手，重新拿起炭笔，“我想先把大的形体确定下来。”

　　陆沉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但周身那种冰冷的屏障，似乎在不经意间，又淡化了一分。

　　第一天的“凝视”，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平静中结束。

　　江星夜看着画布上初具轮廓的肖像，心脏仍在微微加速跳动。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用色彩，去填充那轮廓之下的、深不见底的灵魂。

　　而陆沉，在离开画室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幅初稿，又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整理画具的江星夜，眸色深沉。

　　这场双向的凝视，才刚刚拉开序幕。

　　它像一场无声的战争，也像一场缓慢的沉溺。

　　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在画笔与目光的碰撞中，某些坚固的东西，正在悄然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