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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亭·唱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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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个不停,连续起来已经是三两个月没有象样的晴天了。天气阴冷潮湿,江南的初冬是如此的难熬,即使在房间里升了炉火也无法抵御持续的寒气,所有的器具都散发出暧昧的气味,尤其是木器,更是散发出如同它们身位树木时所特有的那种令呼吸也冰凉清新的气味。
“这个房子已经是如此老旧了,外面的竹林也许久没有人收拾了吧。”白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白皙的手指并不比棋子本身更有血色,在黑色的棋盘映衬下触目惊心的白。
“那么等雨停了,就找人修理一下花园,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说话的是个男子,眼睛里带着笑意。捻着黑子的手放在膝上,正在仔细得打量着棋盘。对面的绯衣女子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恹恹得看着自己的丈夫,静默了一会儿。
“啪”得一声,黑子没有没有被放入棋盘里,却被扔进回了棋钵里。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又输了。”
“成亲两年来,你却没有赢过我呢。”绯衣女子熟练得把黑白棋子重新放到各自的棋钵里:“本以为你会有什么长进,不想还是了了。”
男子还是微笑着,不以为意:“让娘子赢,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啊。”黑色的长衣上暗压着金色的花纹,揉软的狼毛镶边的夹袄在这样湿冷的天气里显得合宜而富贵。刚刚二十岁的唐亭一付殷实的世家子弟的装束,那不变的平和态度面对妻子孙容的不满。
自从两年前因为迎娶孙容而离开蜀中唐门的唐亭在小桥流水,温婉细致的杭州已经蜗居日久,在的府衙里谋了个参事的差使。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倒让青楼出身的孙容感到十万分的委屈,想当初她作为汴梁第一楼头牌姑娘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良竟然是如此乏味的事情。原来每月开销的十万缠头资,如今却只有百来两的俸禄使得。
如果说有什么令她满意的,就是唐亭的温柔。这个男人温柔起来就象西湖上的暖风,让孙容从头到脚的舒服,让每一个毛孔都能幸福的舒展开去。还有一点让孙容自豪的就是丈夫无法比拟的俊美,那种俊美长在别人身上是危险,在唐亭身上却令孙容放心。因为他根本就不看别的女人,或者说除了孙容,别的女人在唐亭眼里都是红粉骷髅。
“小生无非是个刀笔吏而已,娘子受委屈了。”每次孙容生气,唐亭如是说罢两个人就又和好了。
怎么说,都比在青楼终老好,况且唐亭委实是个不错的丈夫,除了没有什么大的前程而已。忽然,孙容有些倦了,滴答的雨声更增加了睡意。
“亭,妾身去少歇片刻。”
唐亭仍是微笑着:“好。”语调里满是体贴:“多盖些被子,别着凉了。”
※ ※ ※
炉火仍就很旺,唐亭取了书,一个人在书房发呆。半个时辰左右,雨停了,书童进来报称来了访客。拜贴很精致,外面包的是蜀地有名的蜀锦,里面却空无一字。
“来的是什么人。”
“他说是公子的故人,姓名却不肯说。”
“哦?”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手指仔细摸索着拜贴,唐亭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过了这二年,还是忍不住来找我了么?”书童从未见过生性温柔的主人如此眼神,所以不自觉得吓得往后缩了缩。一向满含笑意的眼里此时满是警惕和狐疑。“你把他请到书房来。”
“不必了,我仍是不请自来。”来人披着狐裘,步伐矫健得走进门,一点不客气得在唐亭对面坐下。一张血色很好的脸外带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如果有人说此人自我感觉良好估计也没有人会反对。
“二哥还是很精神啊,一点也没见憔悴。”唐亭的声音冷冷的,对来人只瞟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到了窗外:“这么冷的天能够劳动二哥前来,难道是蜀中唐门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吗?”
两年前离开唐门的时候,就曾经说过除非唐门发生了大事情,否则不必再联系的话。故而唐亭有此一说。
唐昆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常态。向四周看了看,他说:“没有想到堂堂唐门的唐九公子倒是放下屠刀,开始做学问了啊。”顿了顿:“可惜啊,恐怕你要远离杀戮,杀戮却偏偏要来找你啊。”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昆正色道:“你娘快要死了,让我把你这个宝贝儿子叫回去见最后一面。你不是说唐门是凶地吗?如今你身在凶地的娘要死了,你也不回去吗?”
身子摇了摇,唐亭似乎有些恍惚起来,眼前浮现出母亲佛堂常住的身影。“她要死了吗?怎么会,她还很年轻啊。”母亲是唐亭在唐门唯一牵挂的人,也大概是唐门里唯一一个跟杀戮没有关系的人。当时背离唐门的时候,如果不是母亲哀求,自己也许就死在父亲的刀下了。“那么老九,决定跟我回去了吗?”唐昆等待着他的回答,这是代表所有唐门人的问题,回与不回,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若我不回去呢?”一片竹叶飘落下来,落在摊开的《易经》上,象一个不明的占卜。
“唐门希望你回去。”
唐门的希望就是一定要执行的事情,江湖上没有多少人敢违逆唐门的希望。那是因为代价太昂贵了,便是一个简简单单,却无人有机会承担的一个字“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的人什么机会都不会有了。
书童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暖炉上煨的茶也快干了。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无妨。”唐亭的笑冷然而又绝望,“如果死了,便可见母亲于地下,那个时候就可以没有牵挂得行孝道了,所以不回也罢。”当时父亲高举着刀,自己闭目等死毫不反抗,完全是因为已经厌恶在唐门所必须要执行的各色任务。宁死也要离开,是当时铁定的决心。
“委实不回吗?”
“不回。”
“那么,九弟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吧。不珍惜自己倒不要紧……。”
瞳孔收缩,煞气顿起:“二哥是威胁我吗?”身子紧绷起来,蓄势若发。
唐昆突然大笑起来,一时间似乎乐得上气不接下气:“九弟,你骨子里果然是变不了武人的脾性。这二年书生生涯丝毫没有改变你处世的方式。穿上长衫丝履,并不代表你就是个文人的材料了啊。”
唐亭默然,杀气顿消。
“二哥说得虽然很对,可是我委实不想再入江湖了。”
“一日江湖,便出不了江湖。就象你妻子,一日堕入风尘,即使从良也改不了婊子的心。”
婊子的心,回想起来孙容虽然已经作了参事夫人,眼神却仍旧脱不了青楼岁月的痕迹。如果不是在自己离开唐门的日子里受到这个青楼女子的礼遇的话,如果不是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在她的怀抱里寻求到温暖的话,兴许孙容仍在她的青楼,唐亭仍旧独自漂泊。这就是说不清楚的缘分,让两个风尘中人碰到一起,就这么一家人得过了两年。
但是,这果然是唐亭心里要的生活吗?
“二哥……”
“况且慕容家的宛晴还在痴痴得等你。如果你们成婚,唐门和慕容家结成连理则可稳立武林,对你,对唐门,对大家都好嘛。”
这才是让自己回唐门的真正原因吧,不娶宛晴的话,慕容家必然跟唐门翻脸,娶了宛晴两家的纵横会更加密切。生为唐门人,也不过是家族利益的一枚棋子吧。
“天作之合对吗?”唐亭喃喃得自语,俯身用火钩把火盆里的火拨拨旺,“那么孙容怎么办?”唐门有一百钟办法给孙容找个“好”的归宿。这点唐亭很清楚,父亲也逃离过唐门,也有这么个女子,待他回到唐门的时候,那个女子便有了合适的归宿。
唐门的手段,如果没有尝试过的话,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二哥,她不知道我是个唐门的人。所以,不要对她如何?”
“好吧。只要你回去,什么都好说。”
※ ※ ※
三日后,一具男尸浮于西湖上,据说是乘船不幸落水溺毙。杭州府仵作辨认死者乃参事唐亭,遗孀孙氏闻噩耗小产,后嫁给他人为妻。据说此男善棋术,二者琴瑟相和倒也幸福。“我死去的丈夫倒不善于下棋。”闲暇时孙容跟夫婿闲谈,“他从未赢过我,这点倒不如你。”
夫婿本是唐亭在杭州府的同僚,闻言奇曰:“我与唐亭下棋,从来都是他赢啊,怎会不及娘子呢。”
孙容闻言默然。
另一处却是洞房花烛,慕容宛晴望着自己丈夫的脸,无限幸福得笑了。少女的梦想成了真,一直倾慕的唐亭终于成了自己的夫婿,据说这个人对妻子可是少有的温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