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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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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个值钱的东西了。”那个把我从墓穴里取出来的人用衣角小心的拭着我的剑鞘,拿过一块干净的麻布把我包裹起来。阳光被再一次阻断的那一瞬间,我恍恍惚惚得瞟见地下裂成两半的墓碑,“秦”是我看见的最后一个字。
半梦半醒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辗转了很多人的手吧,我甚至在梦里都可以闻到铜钱特有的臭味。直到……
仓啷一声,那个浑浑噩噩的梦被惊醒。一双手把我从剑鞘里拔出来,有人在剑身上呵了口气,温暖而又湿润,那熟悉的感觉让我体表镶嵌的金丝如同有生命得流动起来。
我兴奋得想大喊,如果我可以喊的话。
“果然是好剑!”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我心里发颤。那人反手握着剑柄,仔细得打量着我,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剑身上摩挲:“周将军,我说此剑跟我有缘分你可相信。”手指轻轻弹着剑身,我兴奋得发出细微的嗡嗡声。那个人金色的眼睛在我的名字上流连:“金错,果然名字不俗。”
“确实不俗,所以送给胥将军做礼物。”说话的人叫周亚夫,身形魁伟,褐色的长衣无法遮挡他行伍的身份他用手捋着胡须,看上去很满意:“宝剑赠壮士,明珠赠美人。这把镶嵌明珠的金错倒是很速配胥罗将军你啊。”
着黑衣的男子把我重新放到桌子上,往周亚夫身前推了推,有这明显的不舍:“这把剑太贵重了,在下恐怕受之有愧。”当他的手离开我的那一瞬间,我几乎要大喊“不要!”我在黑暗里等待了那么久,辗转了千百回,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可以轻易就不要了呢?
“此去边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你就不要推辞了吧。”边疆两个字让我兴奋,惊风、马嘶、烟尘、落日,还有那无边的荒凉。那是太久的回忆了,却因为这么一句话复活起来。也曾经有那么个人,配着我纵马荒原,对着如血的红日沉思。
“那么,此物值五百金,权且做剑资。”那是一块上好的玉配,远远不止这个价钱。
“……”
短暂的沉默后,我看见周亚夫笑起来:“你还是一分也不肯欠别人的。胥罗。”胥罗也笑起来,他也就是二十多的年纪,却显然跟步入中年的周亚夫有特别的默契。不知道他们相信与否,类似的场景我也曾在咸阳的将军府里经历过。可担生死,武将的友情。“你驻扎京畿,责任很重。无论如何要保重。”
“好。”
闲话不多,我的新主人把我配在腰间告辞而去。
※ ※ ※
匈奴闹得很凶,胥罗的军队总是奔波在边镇。一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饮血的机会,这倒让我羡慕架在马鞍桥上的长枪和箭袋里的弓剑。当长枪贯穿流寇的胸膛的时候,我看见鲜血从伤口里标射出来,在寒冷的空气里形成了一片血雾;当他开弓搭箭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听见那些箭摩拳擦掌的声音。可是,这一切与我无关。想当初……
“想当初,你也曾饮敌寇血吧。跟我,莫非委屈你了吗?”夜间在巨大的篝火旁,胥罗抚弄着我,轻轻叹息。篝火映在他金色的眼睛里,有窜动的欲望和野心,身上有着匈奴的血脉,即使再勇猛也不会被重用,这在汉朝是不变的默契。“怎么说,我都是个异族人,无论是对匈奴还是汉人。”
一阵狂风从地皮上掠过,吹得战旗猎猎作响,斗大的“汉”字被风鼓得满满的,意气高昂得飘动在星空下。被风带来的马嘶和狼嗷声已经不再使我兴奋了,频繁的小规模冲突让我厌倦。渴望撕杀,渴望热血,渴望尸横遍地后的苍凉。
这不能怪我,我是剑,是凶器,不管有多么华美,本质上还是渴望鲜血的。
胥罗也一样,我认定他是那种属于杀戮的人,即使长得再俊俏,也是杀手,是军人,是武器。
孤烟无风而直,人心却是乱得如同惊涛骇浪。
“杀。”端正的嘴唇里毫不怜悯得发出命令,按着剑柄的手丝毫没有抖动。匈奴人成群的牛羊被捋掠,妇女和儿童被斩杀在利刃下,跟半天前在附近被剿灭的匈奴武士一样去了他们信仰中的天堂。最后一个孩子死死得盯着马上的胥罗,同样的金色眸子里满是不解。“将军?”士兵把高举的刀放下来,询问眼神冷酷的主将。
“杀。”挥刀,立斩决。几个月前这里还都是汉人在放牧,也被匈奴杀得一个不剩。乍看起来不过是简单的报复而已,可是我可以感觉到胥罗心中的嫉动,这个匈奴儿比纯粹的汉人更不手软。
敌人的鲜血成就了武将的威名,边镇的匈奴散骑一看见“胥”字大旗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又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胥罗升前庭督尉,回调京畿。前庭督尉是个闲职,就是充当天子身边礼仪用兵的军官,没有什么用兵的实权。胥罗被空落了。
是年,匈奴的军臣单于起兵六万,侵犯上郡和云中,烽火频频,即使是长安也看得见。周亚夫引军三万被天子派往细柳驻扎,即将告别帝京。胥罗前往送行,黑衣在晚风中飘动,身无片甲,却凛凛然。杀气已经融入了血脉,可是眼睛却是少有的温柔。
“此去,兄长要保重。”
“你也要保重。”
周亚夫跨马离去,只再挥挥马鞭,告辞而去。他肩负重任坦然而去,没有过多的注意胥罗的表现。
这个人……
胥罗立在长安城门口目送大军离去,眼神懒懒的,十分得漫不经心。“你忘了我也是匈奴啊。”只有我听得见那心灵的低语和掩盖在散漫下的杀气。这个人,是个魔。令人无法参透。
“兴许日后再无法如此相对,兄长竟不珍惜吗?”
兵胜之日爵禄荣进,兵败之后株连九族。
“永远不要跟这些事情有关系才好。”手指抚着剑身,我知道那不是真心话:“为什么不生在匈奴呢?我母亲也是吝得糊涂,非要跑回汉地。汉朝有什么好呢?”
一个想要征战的人被这么软禁起来也是危险,胥罗象美丽的困兽游走在空旷的府邸中……他沉默着,等待着,忍耐着,直到无法忍耐的那一天。
自从军队主力与匈奴大军交锋来,胥罗就被强令在家休整了。
“为何不去投奔匈奴呢?”
“为何呢?”象是自问自答。好看的眉头微皱着,挺秀的鼻子似乎被远处的狼烟刺激地急促翕动。“汉人的粮食养育了我,但我毕竟是个匈奴啊。”
我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被手指无意识的弹动而惊扰。胥罗心中的惊涛骇浪在四周围成了一道结界,府里的仆人一个个都似乎消失在空气里,杀气,那是感受到那无以名状的杀气的缘故吧。“我还很年轻,没有必要在汉人的地方等死啊。”略含讽刺的笑意:“当年母亲拼死逃回中原,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却向往开始向往匈奴了。”
“我空有热血,你却不用我,怪不得我要悖逆了。”决定是无声的,确实果决的。“正如金错你,身位名剑却不能饮血,也是心有恨意吧。”
我确有恨意,想当年……
我们都是恶鬼啊。曾经有什么人这么说过,要用别人的血来浇灌自己的荣耀之花。
周亚夫因细柳营军纪严明而受天子赏识,独马远走匈奴的胥罗也被军臣单于看中。我被留了下来,留在了汉地,悬挂在没有主人的前庭督尉府的书房里。“你本是汉地的东西,应当留下来。”胥罗微笑着用我割断了发髻,任凭头发散乱在肩膀上。“你不属于匈奴,正如我不属于汉地一样。”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时候曾经对阵过,是否领军撕杀过,或者在混战的那个时候是否能够清晰得看清楚对方的眼睛。日后周亚夫成了名将,为景帝所重用;至于胥罗,我没有再听说过这个名字,想来定然是该了名字了。但是我可以肯定,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够跃马驰骋,就一定在北方的什么地方,挥动着长枪追寻着热血的气息,成就自己的威名。
※ ※ ※
后来,府邸转移他人的时候,周亚夫来过。他把我解下来,默默得配在腰间,转身离去。腰带上是那块熟悉的玉佩,我和玉佩,终于属于同一个人了。
就是不知道,后来配在胥罗身上那把幸运的剑是谁。否则兴许若干年的以后,我们转生为人的时候,可以在某个地方聊聊这个悖逆汉朝的匈奴儿后来的事情。
说
到底,即使再华丽,我也是凶器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