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千山花糖

1、平静幽暗的海底世界

　　数世纪前，地球发生毁灭性的生态浩劫，他们为了生存，潜入深海生活；水是海底城的屏障，它隔绝了空气中足以致命的尘埃，也阻绝一切的运转，包括，时间。这是一个永生的世界，当初的遁逃，使得可能遭到灭绝的文明得以延续，数百年来的钻研，海底城终於实现人类长生的梦想。

　　当午夜梦回之际，青尼也曾想起过去的朋友，不知道他们是否逃过那场漫天浩劫；但，理智告诉他，除非可以来到海底城，否则，早就随著时间灰飞烟灭了。就算没有那场劫难，又有几个人能活上数百年的岁月呢？最初，刚随著组织遁入水底生活之时，水中的压力，让青尼几乎想破水而出，但，他想起那最终的回眸，一张张无助、变形的脸孔，历经数百年的岁月，仍旧清晰得宛若昨日。

　　平静的深海，才是属於他的安全之地。

　　大海，是人类的猎场，从来不是生活空间；因此，他们努力改造水底世界，让它更适合人类居住。现在，除了静止的时间之外，一切似乎跟过去没什麽不同；青尼，还是忙碌的游走在工作与生活之间，只是，换个地方而已。他剥开眼前飘动的海草，游向办公室，随著安全设定的启动，萤幕浮现眼前，一个个小视窗，告诉他今天的行程；不管他到哪里，永远与他的视线保持60公分的垂直距离。

　　”告诉你，我们成功了！”一个满脸胡子的放大笑脸，突然出现在右侧的萤幕上，让专心注视著行事历的青尼吓一跳。

　　”干嘛！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青尼最讨厌做事情被打断了，他按下放声器，扩大自己的声音，让对方知道他的愤怒。

　　突然而来的声波，让三尔的周遭，起了一阵波动，稍不留神，就被海水带到礁石旁；原本正窝在沙中补眠的海鳗，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又钻回洞里继续梦周公。他晃晃身体，让自己保持在最舒服的位置。

　　”嘿！兄弟，一大早别发这麽大的火嘛！你瞧瞧这影像，这可是好东西哟。”三尔满脸捉狭的神情，一边对著画面挤眉弄眼，一边忙从身上扯下小小的半圆形磁片，这时，青尼的萤幕上出现子视窗。

　　那是一个珊瑚礁构成的岛。岛上花木扶疏，一片绿意盎然，山坡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随著镜头的移转，几个小孩在花间嬉戏，忽上忽下的捉飞舞的蝴蝶，忙得不亦乐乎。青尼的情绪，随著一幕幕的景像，而异常激动，那种感觉，彷佛回到了童年，那个尚未遭遇灭绝的往日时光。他一时失神，想抓住飞舞的蝶儿，却只见萤幕随著水波的流动而产生一阵涟漪之後，又回复原本平静的画面。

　　在萤幕的一端，三尔见到青尼的反映，心里也不禁一阵酸楚，泪水化入水中，让人还未感受那阵热流，就已经消失了。他们在这深海之中，不知道度过了多少岁月，在静止的水中世界，他们无法像在陆地上那样自由的交谈，只能透过与脑波传送讯息，表达自己的七情六欲；一开始总是不太习惯，现在反倒觉得这样很省事，不必为了莫名的人际关系，而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但有时也不免怀念过去的实体接触。

　　这麽长的时间没有开口，青尼都快忘记怎样传达情绪了；不过，没关系，一切都有尖端科技代劳，不是吗？

　　为了弥补水中生活的遗憾，他们造了一个模拟的环境。那里，有碧水蓝天，陆地万物欣欣向荣，水底的鱼儿悠游自在；就跟当初还在地面生活时，没什麽不同。但，离了防护区，仍旧是幽静的深海。

　　”还记得上次那几个说要去上面探险的小呆瓜吗？”

　　”他们不知道怎样了？”青尼有点心不在焉的说。

　　”天知道！外面那麽危险，只有疯子才会做这种事。当初那麽热的天，我们老想整天泡在清凉的水中，现在我们就在这里了，不好好享受生活，老是在那里说，以前是这样，以前是那样的，真不是普通的无聊。”

　　三尔的感伤回复的很快，不像青尼这麽多愁善感。他的人生哲学很简单，就是努力让现在过得更好，如此而己。旧时岁月再怎麽美好，终究是过去了，时间总是会让人忽略不好的回忆；与其勉怀过往，而对现况忿忿不平，他宁可选择遗忘。

　　”或许，你是对的。”青尼淡淡的说。

　　浩劫前夕的可怕印象，在青尼脑中挥之不去；那是一个可怕的世界，一切都在扭曲变型。对地面的最终回忆是永无止境的哀嚎，在落入水中的一刻，突然感到无比轻松，从此，他安全了。或许，那时候，他有能力帮助一些人离开，但怯懦自私的本性，让他选择默默的跟著组织来到水面之下的世界；在适应水底压力的同时，也忍受无尽的孤单。

　　世间事，总有几分的不完美。同在海中生活的伙伴，有几个胆子较大的，不顾众人的反对离了防护区，冲过强劲的海流，前往水面探索；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是消失在深海之中了吗？

　　或是回到陆上的世界？

　　青尼突然有点怀念，在蓝天之下快意奔跑的日子，但是，除非他循著同伴的路线察访，否则，永远也不知道答案；然而，只要越过海底城的边境，就有一股高压的海流，让他混身不对劲，最後，只能随著潮流，回到平静无波的安稳之境。其实，这里也没什麽不好，他的工作很简单，物质很充裕，不必为人际关系而伤脑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根本没人管。外面实在太危险了，他常常这样安慰自己。现在，随著实验区的完成，他平淡的水中生活，就会热闹许多。

　　液压成功的将水隔绝开来，在那里，一切就如同在陆地上一样；利用浮力，他甚至可以在上面奔跑，一切好像又回到过去，就是人气少了些。记得以前不管去哪里，到处都挤满了人，现在久久才能与三尔偶遇，还真有点想念那种空间被人群塞爆的感觉。

　　青尼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反他的呢！不久之後，这里就是朝气蓬勃的世界了，一想到未来那种热闹的景像，青尼不禁透出微笑。

　　”三尔，你说这些小家伙什麽时候才会长大？”青尼注视著飘浮而过的培育箱，里面身形各异的小动物们，缓缓移动不灵活的身躯；他心里起了微样的感受，是什麽呢？他说不清那是什麽，或许是来自对新鲜事的激动吧！

　　”喔！再三个月吧。细胞成长需要一点时间，而且，还得观察一阵子，确定可以在自然环境中稳定成长之後，才能将这些动物放到真实的环境。”

　　”这麽久......”

　　”会吗？”

　　才三个月，他们在这个寂静的海底，不知生活了几百年，三个月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三尔想不通青尼到底在急什麽？

　　”对了！这些动物不能活很久喔，你要有心理准备，宠物就是这样，不像我们是永生的。”

　　”喔...这样啊。”

　　青尼有些期盼，却又有些失望的离开实验区，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那些辛苦的研究成果；水面之下的世界，似乎也不那麽差，虽然寂寞，但却得到永生。

　　”你觉得越过那些海草，会不会像从前的人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别有一番景致呢？”

　　”不就是海，能有什麽不同？”三尔觉得青尼大概是无聊到有点神智不清，不过，没关系，等实验区建构完成，他就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希望在这之前，他不会疯到去冲那股强大的海流。

　　想到未来的日子，三尔简直想狂笑，他就要拥有完美的水中与陆上世界了；不过，脸部肌肉实在有点僵硬，还是微笑就好。

　　位於边陲地带的实验区，又回到原本的幽暗。在海草丛的缓缓飘盪之间，沈静的海底城以无声的方式，透露出超强的生命力彷佛深不见底，阻绝了一切亮源，却又有一丝丝的光点，隐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