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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恋水莲(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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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香姬。
人如其名,我会调各种各样的香,“百步”、“莫言”“幽谷”,人们说我的香就同我的性格一样,幽静缠绵。
我会调香,因为我是香家的女儿,我的家族从隋朝的时候就因善于制香而名闻天下,为宫廷中的怨妇们调制让皇上心动神摇的媚香,收下她们从云鬓上拔下的镶有东珠的金钗,为江湖豪客们调制杀人于无形的毒香,收下还沾有血期的金叶与宝刀,为佛门调制让人静心宁性的禅香,收下还带有香火气味的玉制的佛珠。
为市井、为江湖、为宫廷,香家做的是大生意。
大我三岁的哥哥香问天是香族的组长,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们的祖父——香族的前任族长总共娶了五房小妾,却只有正室夫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们的父亲,父亲十八岁的时候娶了祖母的侄女为妻,在这之前却与服饰自己的婢女有私,生下了哥哥,母亲过门两年后生下了我,她是个大度的女人,对丈夫的妾室温抚有加,对哥哥也颇为慈爱,在妾室暴病身亡后,她待哥哥如同亲生。
我五岁那年,父亲在调制新香的时候,不慎将相克的青石榴汁和菊草混到了一处,中毒而亡,当端茶给丈夫的母亲走进香室,看到的是他早已僵硬的尸体。
我至今仍然佩服母亲的决断,她没有哭喊,没有尖叫,而是将茶盘放到茶几上,闭住呼吸将装有毒香的小瓶灌进沙子,投到火中毁去,做完这些,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将尖利的尾端刺向自己的胸膛~~~~~~~~~~
我对父母的印象实在是很淡了,只记得父亲是个常穿这玄青袍子的高瘦男人,而母亲呢?我只记得她有一双双极其美丽的手,柔腻、纤长、白净,这双手后来传给了我,只不过那份冰凉也随之而来,不管春夏秋冬,我的手永远冰冷。
我和哥哥被送到祖父的第五个小妾那里,人们让我们管她叫五娘,她是个摇曳但是温和的女人,至少对我们很温和,但我不喜欢她,我讨厌他那梳得高高的头发,讨厌她那浓紫色丝裙上的金色大花,更讨厌她那媚声媚气的笑,以及她身上的那股浓浓的合欢花的香味,这香味无处不在,就连晚上躺在被子里,也能感觉到它的不依不饶,越发显得可恶。
因为讨厌那种香味,我和哥哥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外面。在我们这一辈中,只有三叔公的孙女夕颜与我们年龄相若,她比我大一岁,是族中有名的美人坯子,我很喜欢她,而是几年前,东土扶桑国进贡十二颗异种花树,太宗皇帝将其中的一颗赐给了香族,现在,这棵树已经长得极高极粗,每到春天,花树便会开满了红白的花,枝干疏密有致,花姿朗朗清逸微风一拂,花瓣徐徐飘落,翩若舞姿,极尽华美。我和哥哥上去摘那未开的画报,夕颜姐姐就在下面用手接,哥哥总是故意不往她的手上扔,而是扔到她的脸上去,见夕颜姐姐板起俏脸生了气,他就又在树上故意做出种种危险的动作,弄得夕颜姐姐又担心又觉得好玩,树上树下,三个人笑成一团。
等到哥哥和夕颜姐姐都因满了十岁而开始学习调香的时候,我便无聊了,只好成日里在内宅乱窜,反正没人敢管我,乳母呢?她抓斗抓不住我,更别提管我了。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地方~~~~~~~~~`
这是个极小的院落,它在宅子的西南角,建得很隐蔽,若不是拐了七八个弯,谁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院子里不想没人住,因为打扫的很干净,我悄悄去问乳母,她想了一想,又看看周围,这才悄声的对我道:“那里啊,是大夫人住的地方,她从你们兄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我大吃一惊,她口中的大夫人是我的亲祖母,不过我出生至今,竟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她,周围的人似乎也从未谈起过她,她怎么会住在那里呢?
“既然祖母还活着,为什么从来不让我们去请安?”我问乳母。
“老爷子不让呗,行了,你别问了,听到没有?”乳母紧张的道。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悄悄地来到了这个小院,轻轻地走进去,。又轻手轻脚的推开正屋的门。
坐在屋子中央的女人回头,略略惊讶的打量这我。
我见到了我的祖母。
可能是太久没看到阳光的关系,她的皮肤看上去有些病态的白,她穿着玄色的布衣,洗得很干净,头发挽得一丝不苟,乌黑之中夹杂着几丝银白,越发显得稳中。美人老去了,眼睛却没老,年轻时那双眼睛一定波光流慧,现在,虽然时光已经流逝,但是它依然清澈无双。
眼睛的主人静静的看着我,“你是谁?”
我说:“我叫香姬。”
“我的小孙女?”祖母丝毫不觉得惊讶,她微笑着伸出手,我心中不禁一条,慢慢的伸出手与她相握。
两双一模一样的手相握,一样的纤细洁白,又是一样的冰凉。
从此以后,我经常去祖母那里,我喜欢那里,虽然屋子里没有琉璃壶,没有秘色瓷,只有哪简单的青花布幔和白色的被褥,但是空气里拿爽直的阳光的气味,还有祖母那温柔和平的举止,都让我感到难以描述的愉快,那是一种平稳的呼吸。
时光如水般从神明的指尖流过,花树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哥哥已经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