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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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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荃偷偷从虚掩的后门溜回家,猫着腰潜回厢房,胡乱擦了把脸,又照照铜镜,自觉可蒙混得过,方去向祖父请安。
但文老爷子却一点也没有想看见他的意思:“什么时辰了,怎的还不去书塾?想荒废课业?!”
文荃赶紧解释:“孙儿昨晚一时忘了同您说:原是先生家中有事,停课两天。”
倘在平日,文老爷子少不得责备几句,然后布置些课业命他速速去做。今日却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文荃悄悄抬眼打量,方叹道:“我文家三代单传,你父母又都早亡,文家将来都着落在你身上,你莫要轻忽才是。”
“是,孙儿谨记祖父教导。”文荃毕恭毕敬地回答,那神情既老实又恭谨,丝毫看不出昨夜恣意豪赌的模样。
文老爷子抚着白须的手有些发颤,他轻轻嗓子,刚要再说几句,便听门外下人通报:“老爷,欧阳先生到了。”
“快请!”
文荃没注意到文老爷子略嫌激动的神情,借机告退。刚准备回房时,遥遥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尹千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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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廊环绕,瘦石清池,草木新绿,晨露初晞。这处幽静雅致的院子,虽不算多么难得,但在这小镇上,却也只有富贵人家才住得起。
要是往常,尹千觞肯定四处转悠看新鲜去了,这会儿却同人一道站在风地里大眼瞪小眼。那人被他瞪得老大不自在,缩缩脖子问道:“尹兄弟,尹大哥,我有得罪过你么?”
“得罪我?哼,就凭你?”
“那你瞪着我干什么?那眼神比输光了时还凶还狠。”
尹千觞的不痛快,全因欧阳连夜赶路不得休息便马上来替人看诊。要是不认识的人也罢了,偏偏欧阳过来诊视的居然是文荃的祖父。当着老人家的面不好也不该抱怨,尹千觞便在借口不打扰诊脉、告辞出屋后,将怒气洒到了文荃头上。
他也知道这样的迁怒实在孩子气得很,便只是板着脸,没有发作出来。但那文荃却还不识相,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的不痛快,径自追问:“屋里那人是你朋友?他来我家做什么?”
“替你家老爷子看病。”尹千觞不耐烦地回答。
文荃听罢,立时大惊失色:“什么?爷爷病了?!不,这不可能!他老人家身子骨好着呢,好几年都不染一次风寒,怎么就到了要请大夫出诊的地步!”
他说着就要往屋里冲,却被尹千觞反手拦下:“莫急莫急,是我刚才没说清楚:你家祖父早在两个月前就同少……欧阳道长定下今日之约。依我看多半不是看病,也许是传你祖父几张道家养生方子吧?”
文荃被尹千觞劝住,再细细一想,果然不错:“这几年爷爷的确喜欢看些道法典籍……”
“而且,真要是生病,哪里有提早约下不急着看诊的道理?”尹千觞继续劝道。他见文荃满面慌张,显见极为担心至亲,面上不觉便收起了平日的嘻笑之色,拍拍文荃的肩膀:“放心吧,方才我见文老先生精神矍铄,身子骨极是硬朗,哪里会有什么,都是你多心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话音刚落,后首的雕花木门便无声开启,文老爷拄着手杖,亲自将欧阳送出屋来。
“爷爷!”虽然心中大定,到底还有些许不安,文荃也不顾失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文老爷身边。
“见过文小少爷。”正向文老爷告辞的欧阳见状,含笑向文荃浅浅一躬:“今日来得匆忙,未及先行拜会,实在是失礼。”
文荃半张着嘴刚想说什么,却被祖父的话截断:“欧阳道长,一切便有劳了。”
“文老爷请放心,在下虽不才,却不会轻易承诺无望之事。”
“……多谢欧阳道长。”文老爷向欧阳颔首示意,尔后向还想追问的文荃轻轻摇头:“你太失礼了,这位欧阳道长乃是衡山清修的有道之士,我费了许多力气才请到他下山向我传授养生之道,你怎的全无礼数?”说着便喝令文荃叩首行礼。
欧阳连忙劝止,推让一番,才告辞出来。尹千早在外面等得不耐烦,见他出来,一把接过药箱斗篷等物,催促道:“事情都办完了?那就快回去吧。”
欧阳空手跟在他身后。快走出巷道时回头遥遥一望,石巷深处的文家宅邸如同一位上了年纪的富家翁,虽仍然衣锦着缎,却已无法隐藏面上风霜与行将朽木要的垂老之态。
除了子孙安康,富贵永继,这种老人家还期盼什么呢?
欧阳收回视线,转身大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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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傍晚,夕阳在青石道上铺下淡淡的暖色,街道两侧的住家升腾起袅袅炊烟。路人的步履开始匆忙,却并不同于晨间的急促,而是带着一点按捺不住的欢欣,期待着可口的晚餐与闲适的夜晚。
小院中,尹千觞将手上的酒壶放下,止住想搬椅子的欧阳:“放着我来,哪里有让你动手的道理。”
欧阳便依言放下,见他忙进忙出,便说道:“千觞无须如此大费周折,还是说,你平日也是如此?”
“哪里有这份闲心!”尹千觞将酒壶摆好,又取来酒杯菜碟等物,一面摆放一面说话:“平常外面随便对付过去就算完事,难得你过来,自然不能马虎。”
说话间,两人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敲门声。尹千觞顿时一喜:“哈!保准是我订的菜送来了!”
他迎上去开了门,外面果然站了两位手提食盒的杂役,并一位粉衣缎鞋的少女。尹千觞认出她是老板的小女儿,估摸一起过来是为了收钱的,也不理会,连声催促杂役赶紧替他摆菜上桌。
尹千觞订下的是燕菜席,店家杂役手脚利索,顷刻之间,便将四干果、四鲜果、四冷荤并四大菜共十六件摆上了桌。欧阳嗅着扑鼻的香气,却只摇了摇头:“千觞又何必破费?”
那店家女儿本是过来收钱的,见了欧阳脚下不觉便钉住了,呆呆接过尹千觞递来的铜钱,也不去数,只管看着欧阳笑。半晌,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凡在我家铺子订席面的客人都可送酒一壶,不知公子喜欢什么酒,我稍会儿给您送来。”
见她神情扭捏,欧阳多少猜出些她的心思,遂含笑答道:“若是酒,我朋友备下的便尽够痛饮了。姑娘好意,在下心领。”
没想到他竟会拒绝,店家女儿一时手足无措。她慌乱地揉搓着衣角寻思说辞之际,身后虚掩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来人用力极大,锁眼的门闩随这一踢之势飞向桌面,眼看就要将碗碟砸得粉碎。
毫厘之差,欧阳险险接下门闩。他却未注意到这举动使他无意间与那店家女儿挨得极近,落进刚进门那人眼中,赫然又是一项铁证。
“丹芷长老!你荒废事务,推脱派中炼丹之务屡屡下山,便是为了与这女子私会?!你私养别室,不守清规,将门规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