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孤馆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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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宣明隐居歙水镇的第五年。
春寒料峭。院子里两株秋子梨树尚未抽芽。
小厮姜七正在打扫庭院。其实这院子荒废已久，庭前梨树，院内石桌石椅，此外并无他物。所谓打扫，更像是打发时间。丫鬟银簪正在绣一块红色的帕子。一针一线，缓慢而精细。
聂宣明一身藏青衣衫，面容苍白，神色倦怠，正坐在桌前写信。这封信写得很慢，他写写停停，似乎在慎重地考虑着什么。
屋外姜七扫地的声音传来，银簪手中的针停了片刻。
聂宣明放下手中的笔，对银簪说道，“下月初你大喜的日子，本该为你多备些嫁妆，只是……”他顿了顿，“眼下情形，又是我连累于你了。”
银簪一时间红了眼眶，她口不能言，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只有摇摇头，然后默默起身去了灶房。
待到银簪端着熬好的药返回房中递上，聂宣明接过一饮而尽，正要对她说什么的时候，屋外却突然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聂将军，末将方扬求见！”这声音清朗悦耳且透着兴奋，聂宣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并未回应。
屋外的小厮姜七心领神会，答道，“这位公子，您怕是寻错了人家，我家主人姓阮，也并不是什么将军……”
“不会错，我从任游尘那里问来的，就是这里。”聂宣明在屋内，听到“任游尘”三个字，愣了一下，起身取了披风披上。
“可是……”姜七的声音透出了几分犹豫。
“聂将军，末将方扬求见！”这个声音又一次响起的时候，聂宣明已经折出了房门。
庭院萧索，凉风乍起，那瘦削挺拔的青年见到聂宣明，撩起衣袍俯身便拜，“末将见过将军。”聂宣明托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何况我早已不是将军……”
方扬听闻聂宣明的声音，却猛地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腕，搭脉之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聂宣明，“将军的脉象何以至此！”
聂宣明并未回答，反倒调侃了一句，“阿扬几时学会了诊脉？”
“跟任游尘那老狐狸……”方扬下意识地答了半句，又重新搭上聂宣明的手腕，反复几次，终于收回了手，惊怒交加地看着聂宣明：“怎么会……”
“是将死之人的脉象吗？”聂宣明苦笑了一下，“进来我们慢慢叙旧吧，此事一言难尽，倒也不像你想的那样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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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偁州霜醉楼。
临窗的位子上，任游尘自斟自饮，酒至半酣，桌上却又突然多了一坛酒。他认得那是霜醉楼上好的“千秋雪”。抬眼望去，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青年。这青年容貌仅是清秀而已，但握着酒杯的手纤长白皙，虽然面上殊无笑意，看起来却仍是赏心悦目。他身后还跟着两位侍从模样的人，低首不语。
任游尘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要请在下喝酒？”
“不错。”声音平淡，并无起伏。
“好好，坐到这边来，这里临着碧澜湖，良辰美景，芳酒佳人，夫复何求啊。”这话说得有几分轻佻，加上任游尘生得一副花花公子的皮囊，更显得像是在调戏对方。这玄衣青年却仍是面无表情，直视着任游尘。任游尘忽然放下酒杯，端详了他片刻，之后却面色突变，勉强笑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任某忽然想起尚有公务缠身，我们改日有缘再聚”。然后便施展半吊子的轻功向楼外掠去，不消片刻，就被那青年的侍从提了回来。这侍从力气甚大，对他也并未手下留情，一提一拖一放，任游尘便又回到了霜醉楼。
这次他直接被带上了二楼的里间。侍卫关上了房门，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与坐在对面的青年。
“你是认出……我了吗？”青年说的话似在试探，语气却并无试探的意味。
“不知陛下怎会来偁州？”任游尘道出对方身份——正是景国的皇帝郁起。
郁起说，“朕是想来问任刺史，聂将军现在可是在偁州？朕……想见他一面。”他脸上表情仍旧不变，声音却低了下去。
聂是景国大姓，军中聂姓且居将位者不少，然而被景国的皇帝以这种语气问起的，显然只有一个人。
里间的窗半支着，窗外柳条初绿，间或几枝拂来，正是明丽的早春景色。郁起问完了话，就起身背对着任游尘，看向外面。
“陛下，那坛千秋醉能赐给臣么？”任游尘却完全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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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水镇，聂宅。
一盏茶凉，四下无声。
这里向来安静，姜七不喜言，银簪不能言，聂宣明只带了这二人做仆从，于是宅院竟日一片沉寂。
此时的情况却有些不同，方扬聂宣明对坐屋内，姜七银簪静立一旁。方扬的拳头死死地攥着，半晌终于抬头看向聂宣明，“将军，你刚才所言……我……可是……”
聂宣明微微一笑，面带几分解脱之色。“我杀孽太重，合该有此报……”方扬打断他的话，“那末将早就该入了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了，当年赤仞关一战，下令的分明是……”“方将军！”姜七见聂宣明怔了一下就咳嗽起来，一时不顾礼数打断了他的话。
聂宣明咳得撕心裂肺，最后竟是咯出了一口血来。他接过银簪递来的帕子拭净血迹，笑着对方扬说，“我原本不想让你看见我这般模样，到底还是没瞒住。”方扬哑着嗓子说，“聂将军，末将扶你去休息。”
“不必不必，今日精神很好，姜七，去取些酒，我和方将军正好痛快地喝一场。”
“聂将军不可！”“主人，这……”方扬与姜七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聂宣明笑意不减，“只是发作起来看着吓人而已，我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么？”
他看着固执地挡住姜七的方扬，对他招了招手，“阿扬，你过来。”
方扬转头不语。
“我还记得在泱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身量未足，衣衫褴褛，偏还拖着一支比自己还高的银枪立在官道上拦我的马……”聂宣明的语气忽然从调侃变得柔和了起来，“南离旧部早已散尽，你是我一手从南离带出来的，我看着你从一个小孩子长成骁勇善战的将军，一别经年，现在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了。瞒着你五年不肯联系，刚才又推脱不见，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只是我的苦衷你也应当听任游尘说起……”
“我不是在气这个！”方扬回过头看着聂宣明，“是因为聂将军你……”
“还是像当年一样叫我聂大哥吧，”聂宣明说，“阿扬，我这一生，除却少年时游历江湖的两年外，从不曾随性而为，剩下这些日子，容我过得快意些吧。”
方扬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坐回了桌前，看着姜七取来酒为二人斟满。
窗外暮色正浓，这是庆顺八年的初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孤馆春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