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盛木漂(花木集)》吻作食粮

7、少年不知愁滋味

　　“当家的遗容很安详，您不必担心。”杜鲤声音冷冰冰的，“当初当家离家的时候曾对在下说，她若遇不测，请到泰山为她带句话。”
　　“什么话？”“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书生只是淡淡一笑，“是么，她是在劝慰我吗？”随即话锋一转，“不知十二姑娘今日来所为何事？”无声的，却让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他的无奈，他的执着与大气。
　　“想必你也清楚，浪耷天虽死，其后仍留有一女，且其混魔元神掌仍有传人，听说这人近日在龙门一带活动猖獗，朝廷都镇他不住，我已召集武林各大门派高手欲往龙门一探，今日上山，若您不方便，不妨借我高徒一用。”开门见山，有种不易显现的巾帼之气。
　　“我不允，江湖，武林，混魔元神掌与我们有何关系。”书生冷笑，“请十二姑娘下山去吧。”
　　“我还未说完，仙人急什么。”杜鲤狡黠一笑，“这只是一桩，还有一件，是您自个的，我好心来这提醒你。”
　　“当年您在天山派，可曾破律看过典藏密室的派系宝典？”见泰山仙人脸一黑，似要说什么，便微微一笑，“看来噬鬼之舞的沦落民间确与你脱不了干系。”
　　丛林里柒旧诗的身子忽然一动。
　　“你我皆知，噬鬼之舞若练成，不亚于当年浪耷天的破坏力，但其阴险至极，害人害己，本韦室族巫祝独享，不知怎的，流转到天山派，而韦室族此功却早已失传。想必天山派掌门也有过明示，历代天山派弟子不可私学典藏内的歪门邪道的武功。可你……。”
　　“闭嘴。”书生脸色铁青，“当日我为遵循誓言，杜鲭，还鸢丧命皆因此丧命。你想以这威胁我逼我下山，纯属做梦！”
　　“这我很明白，”杜鲤正色道，“因此我今日来是想请你的两位高徒下山，助我等一臂之力。”
　　“唉，”书生第一次叹了气，“贱徒年纪尚小，还望十二姑娘另请高明吧。”
　　“据我所知，您两位高徒皆过弱冠之年，而大弟子更是快过而立之年，在那些武林世家，这个年龄早已是在江湖上闯荡的少侠，可您却很少叫您徒儿下山历练，尤其是那个女孩，我虽是外人，却仍觉您这样不妥。”
　　“十二姑娘，你知道的事还不少，可你还不明白么，我只想和两个徒弟在山上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什么显赫武林，于我，统统是笑柄。”见杜鲤脸上显出一丝诧异之色，便苦笑道，“当日常侑笑杜鲭看不开，如今我更是没法说你，你入世太深，已无法明了吾心之感。”
　　杜鲤略有些丧气，她只得拱手拜了一拜，“那，我亦无话可说，仙人，咱们后会有期。”
　　看着青色衣衫逐渐消失在浓雾中，书生不禁想起，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雾，一袭绿衣就这样消失在视线中，此后他再也未见过她。她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他从来不曾怀疑，但他也知道，她是不愿再见到自己了，不愿再踏天山一步。碧霞祠里为她留的陈年好酒，现在只能自己独饮，一段悲情，就此落幕。
　　待杜鲤走后，躲在丛林中的两个徒儿走了出来，他们知道以师父的能力是躲也没有用的。
　　“师父，这个女子怕是要来一出‘鲤鱼跳龙门’呢。”柒旧诗嘴角含着片草叶，冷笑道。
　　“旧诗，想壮大门派声誉，并不可耻。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并不能说别人做的就是错的。”书生疼爱的拍拍爱徒的头，“不过我这次是真要你们下山去跑一趟。不用管那江湖俗事，只要把那‘噬鬼之舞’的宝典给我带回来。当年我年少气盛，竟带着那我得到的第一本武学至宝下山卖弄，不想天下竟还有能从我眼皮底下偷走东西的神偷，从此我就再无‘噬鬼之舞’的下落，不过那可真是门邪功，我当年幸亏没练。”
　　“我的毕生绝学皆传授你二人，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希望你们二人好自为之。还有，”书生拍拍阿染的肩膀，“不要轻视女子的力量。我认识很多不凡的女子，皆胜男人数倍。所以我不希望你下山后你师兄多照顾你什么的，可以么。”师父的问题阿染从不需要回答，她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走的那天书生未来送行，他昨夜三人温书时倒是叮嘱了“谨慎小心”“友善待人”诸如此类的话。柒旧诗略有些不耐烦，“师父，我又不是第一次下山，阿染不还有我么。”书生却“哼”了一声，“外面林子大，什么鸟没有，你才下山几趟，到时候自身难保都说不定了。”见阿柒脸一阴，阿染忙笑着打圆场，“师父不说了叫我自立，不靠柒哥么。”给师傅师兄各沏上半盏龙井，“喝茶，喝茶。”
　　“师父不会是因为昨晚的事生我的气了吧。”阿柒跃上马，边走边回头看，很是恋恋不舍。
　　“柒哥不要瞎想了。”阿染抿着嘴笑，“你忘了该到师父闭关修行的时候了么，”她理理额前的碎发，“再说，找到了‘噬鬼之舞’，我们不就可以回来了么。又不是再也见不着面了。”
　　柒旧诗半晌无言，他深深看了小师妹一眼，“走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辛弃疾

　　染幽人此刻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这竟是与泰山永别了，与师父永别了，她还不到二十岁，武功还有很多高深的奥妙没有领悟到，从未下过山，人生阅历是一张白纸，自然不可能知道她自己还曾是保定赫赫有名的落家小姐，还有，她出生的那一刻落家就消亡了。她如今满腹都是对外面大千世界的好奇，但她性格温良，再高兴也只是淡淡的笑，两腮漫上一些红晕。少年逍遥，仗剑走江湖！
　　柒旧诗却不是如此，他神色疲惫，他知道他这便是永远的走了，因为一些事，一些人，他的人生轨道就此改变了。可他不能跟师傅说，说了，一切就都没了。可他真的以为师父不知道么，白衣书生此刻不知站在哪一个山头上，默默的凝视着他们，这便是人生，这便是江湖，你们年纪太小，避不开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那就索性让你们去闯闯看吧。带血的宝刀方能显出它的光辉，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只是，书生猜不出他的两个徒儿日后究竟会给那江湖带来些什么。